甯展被甯佳與對半劈成柴,由那些流痞話術添一把火,燒得發昏。
他一同甯佳與論禮法,對方便沒完沒了要同他論,江湖兒女無小節,強人所難非君子;君子,當和以處衆,寬以待下[1];仁義存心,忍讓接物[2]......那叫一個能說會道。
深知勸江湖中人矩步方行,有如楊柳開花——沒結果後,他便再不接甯佳與的茬,蒙頭睡到午後。清醒時,不知是以氏醫館的大夫妙手如故,還是狐仙的神藥奏了效,他精神大好。
甯展整裝束發,從以甯那處收回掌閣令牌,随口問道:“與姑娘出門了?”
“是。”以甯道,“屬下已遣人盯着了。”
“墨郎中。”甯展擦拭着長劍,“有消息了嗎?”
以甯默然。
甯展奇怪地回頭,見他欲言又止,迅速收劍入鞘,上前道:“糊塗!既有消息,我還能因着疑心就不聽了?即便我不聽,你也不聽嗎?”
“屬下不敢讓殿下病中勞神——”
“那是你親——罷了罷了!”甯展十分頭疼,“快将人叫來。”
以甯麻利去了,帶回女子。
女子右手捏着左手,緊張道:“民女柳氏,見過公子。早前無心沖撞,懇請公子莫怪。”
“不必多禮。”甯展佩上劍,“且說墨郎中的下落。”
柳氏含笑讨好:“小女子偶然聽聞,墨郎中被一群外鄉客劫去了陰山,說什的逼其就範......”
“如此?”甯展橫眼反诘,“姑娘為何不去報官,反倒将風聞遞至本宅?”
“這......”柳氏似是難乎為情,羞赧道,“官府給的賞錢,遠不比貴宅豐厚。再個,公子也道這是風聞。墨神醫美名在外,倘今次救人不成,民女反要遭鄰裡鄉親判上存心添亂的大罪。到那田地,還怎麼做人呀......”
柳氏生得清癯,依甯展觀之,神色不動時,若雕心鷹爪的劊子手;喜眉笑眼時,又像文懷王後宮中的掌事姑姑,甚為和婉。
“可景安陰山詭怪得緊,深入其間而不知去向者比比皆是。我怎知你,”甯展壓着劍柄走近柳氏,“你并非存心坑害我等?”
“民女不才,尋得一紙陰山輿圖,且通曉其古怪之處。民女願一同前往,以身作保。救回神醫,”柳氏雙手合十,“早日解了景安的愁,大夥兒才好照常過活不是?”
“輿圖從何得來?”甯展道。
柳氏含嬌帶怯,獻上圖紙:“恩客賞來。”
落日熔金,亂霞如皺绮。
青竹閣衆人快馬上路,甯展殿後而行。甯佳與策馬追至旁側,他瞥了眼慣是見首不見尾的狐仙,沉吟未語。
盤山之徑确實險峭,如無輿圖貿然前來,怕是垂餌虎口。
二人就此噤聲并行,甯展本打算緘口到底,不料甯佳與雖不發一言,卻頻頻扭頭對着他笑,笑得他心裡發毛。
甯展按捺不下煩亂,低聲怪道:“你究竟有何可樂的?”
“屬下瞧公子神采英拔,典則俊雅。”甯佳與笑意更深,“自得所樂。”
甯展恨自己多嘴。
隊伍逐漸停了步伐,甯展打馬上前察看,甯佳與緊随其後。二人質詢的目光齊嶄嶄投向隊列中唯一一架馬車,顯得默契非常。
柳氏不敢走馬,故單乘一輿。
以甯見狀,拱手禀道:“公子,柳姑娘方才已向屬下言明。陰山煙瘴橫生,白日裡最是迷眼,約莫亥時,塵霭即散。眼下隻待入夜。”
聞此聳聽危言,甯佳與和甯展不約而同地斜一眼車内人,内心卻是各執微詞。
甯展鄙夷柳氏又在賣弄玄虛,若非慮及墨郎中境遇不明,他斷不會聽憑柳氏鋪眉苫眼。
甯佳與不解,那女子就快要将包藏禍心四字印在面上了,同是不明不白的來頭,為何人家就輕易得了疑神疑鬼的甯世子信任呢?
柳氏安坐輿内,以甯懸心颔首,甯展長慮卻顧,甯佳與冥思苦想。周遭看似鴉默雀靜,實則四人各埋千言萬語。
衆人披星戴月動了身,取道入林,車馬留在道上着人看守。
山腹嶙嶙,以甯執輿圖領頭,甯佳與一個箭步蹿至其側,餘光若有似無地瞟過圖紙,竟瞧見紙上清清楚楚圈出了幾處位置,他們此刻正是朝着最近的那處去。
甯佳與直覺此行沒勁,公子哥無意接她話茬,便自顧自與邊上的隐士擺起龍門陣,東說西指,拉閑散悶。
幾人拿不準此女身份,又見她理所當然與掌閣并駕齊驅,不敢怠慢。一個二個應聲應得勤快,因而連遭甯展數計眼刀,後知後覺地閉了嘴。
道上重歸凝寂。
不過甯佳與解了悶、套了話,心滿意足。
她從幾人口中得知,那柳氏女子頗有手段。神醫被劫,景安上下半籌莫展,如此關頭,柳氏卻能拿到一紙如此精細的輿圖。
衆人比照圖紙依次搜覓,順順當當抵達最後一處岩穴。自洞口打望,陰冷晦暗,然未探至深處,便隐約可見手腳被胡亂捆縛,已然失去意識的墨郎中。
以甯忙上前查看傷勢,心裡磐石落定,将人背起。柳氏幫襯着以甯托扶墨郎中,其餘人則将此穴搜了個底朝天,無他異樣。
甯展和甯佳與兀然對上眼,雙雙語塞。
待返回暗樁,已近子時。
更夫沿街鳴鑼:“閉門閉窗——防偷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