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幾位正對墨珩的行事百思不解,門外忽而傳來細石滾落的響動。
“誰在那。”甯展嚴聲問,順手抄起前桌盛藥的空盞,全力朝着窗紙上的人影摔去。
碎瓦穿紙砸地,門外之人似是舒了口氣,提步拐進屋。
甯展眉頭一蹙,目視柳氏挂笑而來。
甯佳與瞥了眼甯展的反應,打趣道:“呵呵,竟真是柳姑娘。如此說來,我方才倒未曾看花眼。”
聞此戲言,甯展愈發覺得煩亂,不待柳氏應答,沉着臉道:“出去。”
柳氏隻得吞聲,一副可憐見的模樣,輕手蹑腳出了屋。
甯展扭過頭,直勾勾盯着兀自詭笑的甯佳與,神色如霜,眼裡則明晃晃就寫着“你也一樣”。
甯佳與老大不樂意地斂了笑,欲谑甯展一通再走。然餘光見其餘幾人接連看來,她單朝甯展幹哼一聲,算是下了戰書。
“可昨夜我們尋到山中時,阿姊好端端在那兒,從頭到腳幾無傷處。據我所知,墨珩鎮日裡——”以甯握拳捶桌,恨聲道,“他絕不是什的惜玉憐香之人!這小賊假借挾持阿姊一事掀風鼓浪,必定另有所圖。”
“還有一事。”甯展對以甯道,“柳氏雖是因着懸賞找上門,但你素來不是病急亂投醫的,為何對她那般笃信不疑?”
打從十一歲起,以甯便出入暗閣聽講、跟練,習以成性,故而常備不懈。甯展清楚,即使面臨關乎至親之事,他亦不會自亂陣腳。
“柳氏,名如殷。屬下與她隻一面之緣,但她曾有恩于屬下;且閣裡查了,柳氏長居景安,與三大暗閣的暗樁均無交集,想來......”
以甯實話實說,卻不擡頭,好比嘉甯書塾中受罰聽訓的糊塗蟲。
但他其實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青竹閣本事再大,也沒法将迎柳、聽雪設于景安的暗樁查得一清二楚,迎柳、聽雪對青竹閣亦是如此。所謂與柳如殷無交集的暗樁,指的僅是青竹閣這些年一步步探明的那些駐點。
甯展也明白他知了錯,不再多加數落。畢竟以氏祖訓如此。
琛惠二十四年,嘉甯、墨川、景安三地戰火紛飛。
勝友如雲的清流世家——汴亭元氏,忽然杜門卻掃,家中年僅十五的元小娘子領着大隊人馬毅然投效墨川,疑有趨炎附勢之嫌。此舉引得大批文人學士一時對元家冷語不斷,更則唾棄而遠之。
元葉獨自攜家仆遠赴墨川已是不易,卻仍在途經景安時捎上了尚在襁褓的嬰孩,令以氏醫術免于失傳。
琛惠三十六年,兩州較勁十三年的車輪混戰終于到頭。
元葉依着“阿行”二字,為以氏遺孤定名以鐘行。以鐘行自小随元家家仆服侍元葉跟前,後娶妻生子,成為元太後宮中副掌事。
嘉墨七年,元葉之女與嘉甯善王得長子甯展。将滿周歲的以甯奉着自己壓根聽不明白的父母之命,伴甯展同回嘉甯,至此與親人分隔兩地。
以鐘行無條件托出幼子,即如以甯無條件聽信柳如殷一般。
舉手之恩,舍身為報。
景以承在邊上似懂非懂地聽着,以墨乏得阖眼,甯展一同往常負手沉思,倒像這三人心照不宣封了口,誰都不追問以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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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月東升,該回宮的回宮,該煎藥的煎藥。而早該被嗆的那位,自也躲不過。
“元公子!”
甯展隻當那是耳旁風。
“元兄!”甯佳與仿着景以承的口吻,追上來,“元兄?”
甯展加緊步伐。
“元祯!”甯佳與不追了。
甯展自覺回去找人麻煩。他停在甯佳與面前,把人盯了又盯,像重新審視,更像殺心萌動。
甯佳與頗為得意,看着咬鈎的大魚,再喚:“元祯?”
“你如何得知我的表字?”
嘉甯大殿下,姓甯,名展,字元祯。
然知曉“元祯”的人極少,不過甯馨、墨司琴、元葉而已。就是他生父甯善,亦然不知。
甯展冷不丁往甯佳與那邊一靠,她同時撤步,笑道:“我?猜的咯!”
“狐仙大人不但能續命。”甯展步步緊逼,“還能掐會算?”
“那是。在下何等頭腦,公子今日才曉得?當是千真萬實、毋庸置疑......”甯佳與反手扶牆,身子越後仰,聲音越小,“貨真價實、真刀真槍......”
甯展整個影子籠着甯佳與,欺身道:“你覺着我信嗎。”
甯佳與被廊上的燈籠晃了眼,渾然忘了自己要尋甯展說道什麼。她麻利一鑽,出了包圍圈,拔腿就跑。
此女嘴裡沒有半字實話,她若真是個無禮的江湖散士倒也罷。而今看來,莫非與王室也有牽扯?甯展深深望着甯佳與的背影。
甯佳與在自個兒屋内躲人,飯香四溢時也閉門不出,房中饑腸雷動。幸而荷包裡時常備着含桃,待她墊補個半飽,就水咽了藥丸,躺回床上看着屋頂打愣。
不覺間,酣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