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川迎柳殿,高朋滿座。
舉目掃去,席上若非朝廷重臣,便是膏腴子弟。華堂歌長粉面紅,花豔霧香,燕舞莺嘤。衆人如常酣歌醉舞,若蜂狂蝶亂,徹夜快活。
墨珩架着右腿,居高側卧,縱覽滿堂香豔、肉林酒池,座下圍擁的陪侍無不秀媚。
素手遞上果肉,他細細品味,才阖上眼,旁側捶腿、捏肩的嬌娘一時盡數撤空。墨珩皺起眉要發作,忽而一捧柔軟跌入懷裡。
他并未睜眼,嗅得芬芳撲鼻,便笑了。
墨珩平素偏好華冠麗服,身上金鑲玉裹,與浸淫賭坊的土闊佬景以承皆顯銅臭,個中卻大有不同。
穿戴,是專供貴戚權門的軟絲緞、浮光錦;玩器,是式樣全七州獨一份的琉璃明花盞、和田羊脂玉。
他要奇珍,以及尤物。
得他垂青的女娘,非花枝招顫、濃香豔抹那千嬌百媚的顔色不可。這懷中面覆薄紗之人,最是懂他。
“怎的。”墨珩似輕似重地揉捏女子右肩,“一聲不響便回來了?”
女子手指點上墨珩胸膛,嬌嗔道:“難道殿下不挂念奴家嗎?”
墨珩緩緩睜了眼,挑起女子下巴,道:“瞎想。”
“阿珩,為何她們都說......”女子撥動墨珩大敞的衣襟,“你要娶那景安的小郎中?”
墨珩聞言神色不虞。
他瞥一眼席間快活得無暇旁顧的色迷酒鬼,方才叮咛般對女子道:“胡說。柒兒,我先前交代過,如此稱謂,乃你我二人獨享之樂,不得在外言說。這便是最後一回,記着了,娘子?”
女子默默起身,替墨珩把酒,一笑了之。
誠如墨珩所言,什的“阿珩”“娘子”,俱存于閨房之歡。公子未娶,婢子未嫁,二人止于酩酊大醉後的山盟海約,僅此而已。
待顯貴們縱足人欲散去,已是醜初三刻。偌大金殿,墨珩獨醒,坐等人來。
滿堂燈火滅了,令人難以看清來者容貌,隻見衣裝利落。話音平和如水,聽着甚至男女莫辨。
“殿下,甯展近衛現已在景安。但青竹閣不知何時來了個元姓主事,十分可疑。”
“元姓?”墨珩遲疑道,“甯展人呢?”
“尚無音訊,嘉甯城内不見其蹤。”
“元姓。以家的跟屁蟲不可能單憑胞姐安危不明,就輕易離開嘉甯、離開甯展。要麼,是甯展命他去景安;要麼——”
墨珩嗤笑着,随手斟了杯水,遞與身邊人。
“是甯展也去了景安。”
那人接過杯盞飲盡,道:“殿下說的是。元氏身上确有青竹掌閣令牌,屬下原猜想他便是甯展,可二者樣貌相去甚遠。”
“這有何稀奇?我那老頑固祖母說什麼也不肯将易容術全盤托出,背地裡,怕是早早将此術交與她的寶貝外孫了。分明是我墨川的東西,祖父生前非要偏着那元氏一族。如今倒好。”
墨珩愈說愈惱火,奪過杯盞,猛朝原先歌妓吹葉嚼蕊的地方砸去。
“全教外人占了便宜!”
杯盞悶聲落在絨毯之上,完好無缺。
“不管那元氏究竟是不是甯展,立即将嘉甯世子抵達景安的風聲散出去。這樣大的好消息,該讓全七州都聽聽才是。另外,”墨珩狠狠望着殿門外的樹影,“把那主從二人盯緊了!”
“是,屬下告退。”
“等等。”墨珩叫住那人的腳步,“你過來。”
那人穩步折回,墨珩扯其手腕淺嗅,末了道:“墨司齊今日又飲補陽的豬尾湯了?”
“是。”
“喝不死他!”墨珩甩開手腕,将火氣全撒在那人身上,又是怒吼:“成天為着群卑賤的舞女補這補那,他怎麼還不死在床上!”
那人卻平和依舊,問:“是否需要屬下從旁相勸。”
“你是本君的人,本君在他面前尚且沒有說話的份。”墨珩斜了那人一眼,“你勸管個屁用!還是同往常一樣,藥材換成黑茶,隻留豬尾。做仔細些,别教那老東西覺察了。”
“是。”
天光大亮,歇在墨珩偏殿的酒色之徒似風流雲散。迎柳殿四旁盡是峻宇雕牆,飛天仕女與長蛇封豕失了午夜的金燭輝映,死靜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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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甯連日起早貪黑,既要顧着阿姊,又要監視甯佳與。晨起頭等大事,便是敲開甯展的房門,例行禀報。
“公子,與姑娘昨日仍是隻去了冰酪鋪子。還有每天不變,傳信與她師父問安。”
甯展亦是數日如一,談“與”色變。
“傳信傳信,從未見過閑話如此多的女子。鎮日捧着她那碗冰碴子到處晃,也不知自發來同上官述職。礙着人情将她留下,倒是我失策了。”
以甯是對甯佳與心有芥蒂不錯,卻也實有不解。
閣中無論男女,甯展不說以禮相待,至少是公事公辦。然到了甯佳與身上,人情一私,态度再一私。
甯展結識甯佳與之後,以甯甚至覺得十年來水波不興的殿下脾性都躁了不少,偶爾卻又多出些無端的耐心。
以甯瞧着甯展的背影和那雙緊握的拳,恂恂試探:“那,屬下即刻将其除名?”
甯展半晌不作聲,像在沉思。
“殿下?”
“嗯,不忙,且往後看。那般身手,若送出去讓迎柳閣撿了,”甯展回過身,“豈不冤枉麼?”
冤枉......嗎?可若留下,還不知是福是禍。以甯欲言又止。
甯展見以甯似有異議,接着添補:“墨珩就好收女隐士。”
“公子言之有理。”以甯道。
“尤其是模樣出衆的小姑娘。墨郎中一事已将人牽扯進來,墨珩很快會注意到她的存在。她那同思思一般大的年歲,即便不入迎柳閣,”甯展面色嚴峻,“恐也難逃墨珩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