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刀劍相向,他固然不是以甯的對手。可高談雄辯之局,在景安學界内,景以承還未輸過誰。
“你可以對我心有私見,但不論如何,我也算你半個兄長。若你執意诋毀為兄,便是天理難容!”
“好了,你們别——”以墨勸言未盡,便由二人放聲吞沒。
“景以承,你少自作多情。”以甯抱起佩劍,側首不願看他。
“阿甯你,你你你——”景以承則傾身追着以甯要訓話,“目無尊長!”
以甯被景以承的厚顔無恥氣得轉回頭,質問道:“阿甯是你能叫的?”
“我可是你半個兄長!”景以承心虛地瞄一眼以墨,邊往後縮邊揚起下巴,“如何叫不得?”
“有你這樣一事無成的兄長,我還不如自劈兩半。”以甯恨恨把着劍柄,亮出小半截利刃,切齒道,“再敢亂叫一聲試試?”
景以承仗着人多,卯足了膽子:“阿甯阿甯阿甯!我叫了,你要打我嗎?阿甯!”
眼瞅原先那拌嘴二人組猶未決出勝負,又一組争相露頭。以墨暗自堅定,自己斷然不能随行南下,否則沿途被滿屋子叽喳不停的家雀鬧得心力交瘁,便是祖先在世也回天乏術。
甯展如常扮着他的仁人賢士,淡然伸出兩指,笑着将指腹搭上以甯劍柄的末端,徐徐推之入鞘。
甯佳與心中發笑,腹诽那坊間盛傳的君子之貌業已高攀不上甯世子此間半分“聖賢”,急需除舊更新,稱活佛在世才對。
如此慈眉善目,好似脫口便是“喊打喊殺,實在粗鄙。慈悲為懷,善哉善哉”。
光是想想,甯佳與就樂得無心勸架。
返程途中,除推劍入鞘外,甯展一路阖着眼,面上似有時隐時現的欣欣之色。
兩位“新起之秀”吵嚷間,外頭更夫擊鑼高呼,内外一厲一亮的嗓門相映成奏。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亥時了。
聽着再平常不過的打更語,隻須臾,甯佳與豁然開悟。
甯展為何杜口不言,又為何閉目暗喜。她兩眼微眯,俨如蔔卦百靈百驗的狐仙上身,毫不掩飾地盯穿了面前獵物的心。
回顧二人初臨景安,與衆隐士尋回墨神醫返歸暗樁,亦有人沿街鳴鑼打更。
今夜的景安,卻與那時不同。
嘉墨元年始,三大四小中唯有嘉甯、墨川兩地明令宵禁。景安入夜後,集市卻是尋芳樓一家獨大。
更夫通常兩人成伍,在景安則必須增至四人結隊。日前的更語,是聲聲反複、次次迫切。
閉門閉窗!
防偷防盜!
而今,卻是話音輕松的“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甯佳與入睡前,還聽得“寒氣入夜,留心添衣”;她被人吵醒後,則耳聞“平安無事,早睡早起”。進一步佐證了她的體悟。
往日最是熱鬧的尋芳樓閉了店,宮輿途徑集市,外頭盡是店家參差不齊的吆喝聲。
打更人悠哉傳呼,店小二迎來送往,悉數落耳畔,字句入他心。甯世子,他自然歡愉。
幾人各自往廂房去,甯展見甯佳與腳步雀躍,将她攔了下來。
“你......”甯展遲疑道,“很開心?”
“那是當然。”甯佳與笑眼盈盈,“公子高興,屬下有何不悅?”
分明是實打實的蜜語甜言,甯展卻不覺稱心,道:“不必奉承。我是在問,你自己高興否?”
甯展這麼問,甯佳與反而不确定了。
“高興......啊。此番入宮,不止領得厚賞、美餐一頓,”她低頭點手指,津津樂道,“更是......”
更是看了一出不知特地為誰安排的絕妙戲目。
“更是什麼?”甯展上步追問,似乎迫不及待要知道答案。
“更是尤為傾慕公子。”甯佳與如常環抱兩臂,徑自仰首,凝視甯展。
以往此景,甯展無不是刹那燒紅耳根,而後快步遁逃。不知今次搭錯了哪根筋,他竟俯身逼近甯佳與,甚至咧了唇角,滿是調侃意味:“當真?”
迎面的黑影将個頭兒堪堪六尺七的甯佳與罩全了,隻片刻愣神,便由甯展疾手順了她腰側的銀骨折扇。
甯展轉身負手,步履揚長。
“你做什麼?!”
甯佳與目瞪口呆,不想甯展非但假面造得出神入化,堂堂世子,竟将這小偷小摸的功夫也練到如此境界。
“扇子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