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過借花獻佛，無須言謝。”甯展說罷側身，對以甯點了點頭。

以甯起手作引，道：“容我正式向諸位介紹，這位是柳如殷，柳姑娘，以某的舊識。此番去往南邊尋親，望随我等同行，如此大夥兒相互也能有個照應。”

柳如殷向幾位欠身緻意。

景以承捧着卷竹簡，謙恭作揖。他今次又是半束冠發，長衫等身，書生打扮。

以墨雖不随行南下，但也客氣回禮，端立旁聽。

對旁人向來和善的甯展更不必說，笑微微颔首。

唯有一位格格不入，兀自驚歎。

什麼？！

以甯能這麼說，定是得了甯展許可。巧就巧在甯佳與方才吃人嘴短，收了折扇，再如何也不至于當場駁了甯展面子，便隻在歎在心裡，不曾吭聲。

甯佳與并非看柳如殷不順眼，亦無心找茬。她是真的想打聽打聽，這位姐姐以何種手段讓甯展如此快當地轉疑忌為接納？

同是形迹可疑，同是換取信任，顯得她這個先來者蠢煞人也啊！

甯佳與看向柳如殷，全神傾注，絲毫未覺察此處僅剩她尚未應柳如殷的禮。

放在平時，甯佳與不做那等沒眼色的下屬，實在要怪，隻怪柳氏腕間的刺紋于她而言十分紮眼。

那刺紋猩紅，但她不是第一眼就盯上了柳如殷的手腕。

柳如殷雖同數位尋芳樓女子往來甚密，穿着打扮卻與她們不甚相近，反将自己裹得出奇嚴實。

若是前番春寒料峭之時，便也罷了。而今眼看要入夏，日頭一天比一天暖和，她卻仍是這身裡三層、外三層的衣裝。

指間纏滿麻紗還不算完，頸脖繞了數圈的碧色綢子更是令人看得難以呼吸。

柳如殷全身自上而下唯一見了光的，除去那張清癯的臉蛋，便隻剩她腕間兩寸，刺着紅紋的肌膚。

這般不同于常人，莫非柳如殷，是步溪人氏？甯佳與不禁默念。

可她也從未聽師父提過，獸族出了見不得亮光的新物種啊？何況，步溪撐死了隻能算是南北相交之地，所謂南下，不過是之于嘉甯地界。若她真是步溪人，何來南邊尋親一說？

甯佳與久久未應，柳如殷面色如常，倒是以甯搶先道：“與姑娘，柳姑娘對我有恩。此前得罪之處，還望你大人大量，盡可沖我，莫遷怒柳姑娘......”

大哥，你如此浮誇，會教人以為她才是那個兩面三刀的兇神。甯佳與腹诽着瞥了眼旁邊的兇神本尊，打哈哈道：“怎麼會呢！以兄弟把我當什麼人了？”

她幾步蹿到柳如殷跟前，熱切道：“柳姑娘，幸會幸會。重新認識一回，在下甯佳與，你叫我小——”

“與”字未及出口，便被一陣刻意的咳聲打斷。

甯佳與循聲側首，甯展笑貌依然，裡面卻藏着些獨她能懂的蠻橫。仿若那聲“小與”乃他一人獨屬，旁人叫不得。

念在修扇之情，甯佳與忍住兩眼翻白的沖動，置他不理，接着對柳如殷道：“你且随以甯兄弟喚‘與姑娘’就是。”

“好。”柳如殷溫和道。

說話間，甯佳與親昵地擡手去握那柳如殷的手腕。

她和氣是真，想借機探那刺紋亦是真。雖知此舉或有冒犯，也實屬無奈，左右她在大夥兒眼裡正是百般不識禮數的模樣。

甯佳與将将觸上腕間白紗，柳如殷小臂微顫，兩手登時垂了下去。她卻看明白了，這一顫，并非始于惶恐，而始于警覺。

“這紗粗糙，恐磨了姑娘的手......”柳如殷抱歉搖頭。她接上甯佳與落空的右手，安撫小貓小狗一般，柔柔地握着。

甯佳與爽氣道：“無妨、無妨！”

幾人寒暄一番，拾掇自個兒趕路的行囊去了。

昔年，姐弟二人臨别之際，皆是以墨至纖至悉地給以甯收撿包袱。

年少的以甯離了甯展便是追着以墨跑，全然顧不上阿姊這回又給自己裝了幾本醫書、幾塊肉餅。

不知何時起，以甯比以墨高了不止一個頭，不再是小跟屁蟲，隻求阿姊莫再給他裝晦澀難懂的藥典。他嘴上抱怨，可下次再見阿姊，總帶回來幾本被翻得掉了紙頁的醫書。

直至舊年，甯展替以甯籌辦及冠禮，以墨方才恍然——或許她不該再替小弟收撿包袱，亦不該再勉強他做些不喜歡的事了。

而今，以墨作為旁觀者，看着以甯胡塞一通，竟将他最不樂意看的藥典也一并裝了進去。

她無奈道：“阿甯，千萬注意身體。空閑時，記着給阿姊來信。”

“放心罷阿姊，我又不是小孩兒。”以甯邊說邊往包袱裡丢東西。

“是嗎？可阿姊大半年都沒有你的信，”以墨稍稍探頭，神色關切，“還以為你忘了。”

以甯身形一滞，立刻打斷以墨：“定是那捎信的辦事不力。”

聽以墨不言語，他回過頭，認真道：“我寫了，真的。阿姊若是不信，我還能背——”

以墨哭笑不得，擺手道：“我信，我信。再說你那三兩行字的信，阿姊也能背啊，光是‘見字如晤，展信佳’便要占去一行，末尾‘言不盡思，望珍重’又占去一行。這些還都是甯世子教你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