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以承還是初次見甯佳與如此苦惱,一時不知該不該往下問。他眨眼幹等,等甯佳與随意答些什麼,不答也無妨。
他好奇得抓心撓肝,也不想因着讓人為難而失去方才結交的朋友。
甯佳與斟酌再三,道:“步世子與坊間的傳言相去無幾。大家覺得上天入地者即是神,那麼他就是神。少君封号‘弈祇’,正是取地神之意。景公子适間說的斷案卓絕、技藝超群,哪怕再添上妙手丹青、常勝将軍,也......遠不足以形容他。”
聞此侈談,旁聽半晌的甯展幾欲嗤笑,卻唯恐沒完沒了的疑難轉回自己身上。他牙關緊閉,心裡斥了哄得天下人團團轉的步千弈百八十回。
“竟真有這般神人......”景以承讷讷感慨。
甯佳與斂了眸,小聲嘀咕。
“小與姑娘說什麼?”景以承道。
“沒什麼。”甯佳與笑着摸出幾粒荷包裡的含桃,遞給景以承,“吃嗎?”
步千弈最像神,可甯佳與始終不這麼認為——他就是人啊,有血肉,有悲喜,一步一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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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步溪臣民口頭對外州人盡是“好走不送”的态度,相安無事時動起手來,卻是絕對的熱心腸。
此動手,非彼動手。
景安至步溪,隻一條官道行到底,甯展便是再忌諱,也别無選擇。
好在沒有什的泥濘陡坡,亦無叢林岔路,還要多虧步溪兒郎力能扛鼎,不但将自家的樓閣築得偉麗,更将南北通途修得坦闊。
各方官道,按律皆由相通的兩地分擔承修。步溪二話不說,大包大攬,且官道修下來任人挑不出一處毛病。
這條道,确比嘉甯至景安的泥濘小道平穩,但不比墨川至步溪路程更近。
是夜。
甯佳與撥開帷簾,堪堪望見遠處的步溪城門,迎面便遇上幾人破口大罵。
為首七人衣紫腰金,當中五人肥頭大耳,餘下一位蜂目豺聲、一位鷹鼻鹞眼。
待他們近前了瞧,臉上無不憋得漲紅,逢車、逢人往步溪城去,必要攔下提一句“忠告”。
“别往前走了!那群不長眼的東西死都不肯開門讓道!”
上句底氣十足,下句隻敢說與他們自己人聽,卻也入了甯佳與和甯展的耳。
“要不是他們人多勢衆......老子拆了那步溪城的破門!”
甯佳與抿嘴忍笑。
人多勢衆?
她看見門下攏共就六個守衛,不過個個牛高馬大,讓人沒膽子招惹罷了。
七人鼻孔撩天,領着後頭一衆随從經過青竹簡車,念念有詞。
“這步溪越發分不清哪個是孫子、哪個是爺了,撿了先帝的施舍得以大州自居,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如今耀武揚威,連咱們都攔!想當初太師府還在,誰敢不敬墨川?”
甯展睜開眼,側首直盯窗幔。
“輕聲些!說法還沒讨回去,你就不想活了?”
“怕個屁,死都死了,有能耐爬出來塞活人的嘴......”
甯佳與雙手環胸,緊了肘彎下的拳頭。
景以承腦子轉得慢,但耐不住嘴快,有言必出:“這......不對啊。步溪從不主動與外人争執,微王更是親和大度。怎會像他們說的那般不近人情?”
柳如殷一路無話谛聽,發現幾人中景以承最易搭腔。因而景以承每每發話,她便如此點頭附和:“景公子這話有理。”
以甯則是巴不得連夜遁入步溪,學來能夠自控五感的秘術,免得耳朵疼。
“步溪城平日便是輕易不開城門的。眼下已近二更,近日又出了大事,無論那些墨川人何等來頭,”甯佳與道,“守衛不放行才屬正常。”
步溪常年封城,甯展對此不是沒有顧慮。
車馬連着九天不停,休整皆在兩個時辰内,仍不足。依沿途青竹暗樁一封接一封的急報看,農夫之事引起的騷亂并未得到控制。
即使他會像那些人一樣被守衛截住,也得碰碰運氣。
或從此行南下起,或從遇上甯佳與開始,甯展自覺愈發心緒不甯,此刻亦然。
輿外吵嚷漸消,他回眸,甯佳與果然看過來,于是遞了眼色,示意甯佳與下車說話。
甯展眼色使得果斷,可二人獨處相對,他卻躊躇不決了。
“怎麼了。”甯佳與揮手擺過他面前,“公子?”
“聽雪閣......我的意思是,若與姑娘你出面交涉,”甯展望向城門,沒頭沒尾道,“他們能放行嗎?”
甯佳與随之遠望。
風送清輝,城樓上的火把滅了。
旗幟微動,長杆卓立。月下,那倒不似物,似站着個整理衣袂的人。
這是甯展第二次真正有求于她,她自诩聰明,卻總是想不出兩全的法子,幫不得甯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