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晌,甯佳與收回視線,道:“抱歉,公子。我沒有把握。”
見甯展面露不解,她以為對方半信半疑,堅定重複道:“我真的沒有把握。”
甯展想解釋,自己并無他意。
念頭尚未付諸,他不由詫異——他為什麼要向甯佳與解釋?或說,他為什麼怕甯佳與誤會?
“無礙。事已至此,”甯展丢開那念頭,轉身上車,“尋個客棧休整罷。”
“好。”甯佳與隔着荷包摸含桃,擡眼即是甯展一個踉跄把住了門框。
她下意識伸手要扶,甯展快速側身,對手臂僵在半空的甯佳與道:“天黑,你自己當心些。”
甯佳與茫然道了謝,甯展說罷便掀簾入内,不知聽沒聽着這聲謝。
簡車折返,很快尋得一處門面大氣的客棧。
五人各自拎上包袱,迎着頭頂“何處不相逢”的牌匾跨過門檻。
孰料客棧空有其表,門頭光鮮,裡邊卻是破破爛爛,樓上更是震起一陣陣熟悉的喧鬧,鬧得人心煩意更亂。
幸而店内僅是擺件、屋頂各有殘缺,四下裡被人打掃得還算幹淨。
掌櫃的貌似看慣了客人們滿臉期待地進門,又滿眼失望退走,麻利賠笑道:“諸位貴客,小店日久失修,絕非存心誘騙生意。幾位打算另擇他處也好,千萬别勉強,千萬别罵娘......”
甯展聞言反而徑直上前,拿出錢袋,笑微微道:“勞煩掌櫃的,我們要四間上房。”
“可是......”掌櫃略顯意外,随即指向二樓,“小店十間上房,現下隻剩三間了。您看......”
甯展掂量錢袋,若有所思。
“不若。”他轉了身,依次點過自己、以甯、景以承,“我們三人一間。兩位姑娘各一間,如何?”
其餘人皆點頭,示意自己無異議,除了景以承。
“不、不好罷!近日亂得很......”景以承抱緊包袱,“怎能讓兩位姑娘各一間?”
“那有什麼問題?人姑娘沒說話,是您不肯同我和公子擠一個屋,”以甯不悅道,“還當自己是宮裡寶貝的金磚。”
“胡說!”景以承奮力揮動手中的竹簡,申辯道:“我是擔心她們二人的安危!”
以甯一記眼刀過去,道:“您何不擔心擔心自己那一吹就倒的身闆,我看兩位姑娘的處境未必有您危險。”
以甯雖心生怨怼,卻是實事求是。
甯佳與的功夫不必說,更耍得一手好扇子,此地又是在她熟悉的步州境内。
柳如殷好像羸弱無力,步子浮而不穩,但長期獨在異鄉,自有其防身之法。
相較之下,日日捧着筆墨,一把骨頭弱不勝衣似的景以承,比二位姑娘更像盞易碎的花瓶。
景以承不愛面子,可同伴這般看自己,心裡難免發堵。他舉着竹簡壯勢,開口卻隻知道讓以甯把話收回去。
經景以承這一提,甯佳與也慮及柳如殷的安危。她是對柳如殷的意圖存疑,但——萬一呢?
萬一柳如殷并沒有她以為的兇狠,且與她有着同樣不能宣之于口的隐衷呢?
“柳姑娘,要不你和我一間?我身子骨硬,睡桌邊就成。”甯佳與笑道。見柳如殷猶豫,她拍了拍胸脯,“放心,我雖不如柳姑娘穿得嚴實,但不覺着冷。”
甯佳與分明是對着柳如殷說話,十分真摯,甯展卻聽得不自在。即若冷不防被蟲蟻叮了幾口,無關緊要,照樣折磨人。
他瞥了眼自己的外袍,越想越覺得日前那件雲錦披衣多餘。
未待柳如殷應聲,景以承失驚道:“......啊?三間房,你們一間,剩下那間……不是要把我分進去罷......這——”
以甯大步沖着景以承去,景以承長了記性,趕忙護住衣襟,邊退邊打磕巴:“作、作甚!又要打、打我不成?”
景以承在個頭兒上就吃了大虧,以甯居高臨下,正顔厲色道:“這也不好,那也不妙。二殿下究竟要旁人如何遷就才滿意?”
“阿甯。”甯展平和提醒。
此二人個中嫌隙,甯展至今不知全貌。以甯情願說,他便聽;以甯不曾提及之處,他不會多問。
然不論恩怨幾多,凡事總得講個輕重緩急。
以甯與以墨久别相聚又匆匆分開,出于體諒,甯展近來待以甯其實放縱太甚了。
甯展平淡的招喚讓以甯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身形一頓,垂于腿側的拳頭竟隐約發顫。
以甯清楚,甯展不會體罰,也沒體罰過他。他心驚,是因着近來的所言所行逐一複現眼前。
他伴甯展左右,是要護其平安、穩其心神、助其大業。
以墨之“墨”,取自文懷王後姓氏;“以甯”之“甯”,取自甯展姓氏。意在時刻不忘大恩,時刻不忘報德。
甯展将他視作手足,他卻屢屢感情用事。
南下以來,先是因私誤公,緻殿下中箭;再是借己之便,懇求殿下容許柳氏同行;又是不管不顧,一味頂撞與殿下同為少君的景以承。
樁樁件件,他如今才意識到。
“公子,屬下自請同二殿下一屋。”以甯回身道,“負責他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