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以承和甯佳與聞言皆是愕然,畢竟景、以二人路上吵嘴的時候,較甯佳與和甯展有過之而無不及,其勢堪比嘉甯與墨川之尖銳。
隻是他們争在明處,兩大州鬥在暗處。
甯展視線掃過以甯,面向幾人,不緊不慢道:“大家各有所見,柳姑娘意下如何呢?”
這簡直是個人精。甯佳與往嘴裡扔了顆含桃,腹诽道。
既不着痕迹駁回了以甯的自薦,還将矛盾抛到一向緘默的柳如殷身上,使其不得不開口。
說多,錯多。
甯展此舉,不是非要亂柳如殷陣腳,而是探其能力深淺。若因此便露了破綻,那柳如殷确實沒有甯佳與所想的危險。
末了,順帶立穩他親和、周到的君子之姿。也不知在這破屋裡立與誰看。
冷不丁被點名,柳如殷果然倉皇。但程度談不上或輕或重,恰如甯展之前扼住她手腕淩厲質問那般。
“民女愚鈍。大家快言快語,我卻跟不緊。”柳如殷慚愧地笑着,“這會兒隻記得元公子最初的說法了......”
看似含糊其詞,實則不落人後。她推掉了甯佳與的提議,又迎着風向賣甯展半個人情。
甯佳與嚼碎果肉,略有所得。
“既如此,抱歉了。”甯展轉回錢櫃,低頭撥着碎銀,“鄙人兩票勝出。”
甯展這幾日不是在等急報,便是在看急報,聲色俱嚴。時下忽然冒出一句稚童似的勝負戲言,教甯佳與險些遭果核卡了嗓。
“好好好!”景以承忙改主意,道:“還是這樣最妥帖!”
五人稍作休整,業已子時。
景以承閉關修學時,慣是早起早睡,再遲不過亥時正刻。
途中奔波勞碌,五人俨如鎮日悶頭擠在密不透風的木箱内,沒法輕易動彈。縱官道走得通暢,也别想睡個安穩覺。
他累得沾枕即酣眠,卻不料木着臉的大個子吃錯了哪味藥,硬将他從榻上拽起來,且端起杯盞,别别扭扭地說要給他敬茶。
敬茶......
這大晚上的?!
景以承被吓得半醒,一個勁往牆邊縮,道:“阿甯......哦不!以甯兄,你這是何意啊?你再讨厭我,也不至于、不至......”
不至于要他小命罷!
以甯背對燭光,不言不動,令人摸不着頭腦。
兩雙手就這盞詭異的茶推搡,書生終究沒拗過武夫。景以承哭喪着接過茶盞,恂恂抿下一口。
見他喝得不痛快,以甯捏緊腿側的拳頭,豁出去了:“對不起,二殿下。”
景以承碰了茶水便覺幹渴,以甯說話間,他正喝下第二口。兩腮兜得滿滿,是茶,亦盡是驚懼,他從頭醒到尾。
“對不起。”以甯兀自鞠躬,“我不該對您惡語相向,不該動辄以武欺人。”
景以承托茶閃避面前赫然壓低的腦袋,遲疑道:“......啊?”
“‘啊’是什麼?你——”以甯說着又有些急了,改嘴不疊:“此前諸般無禮,望二殿下原宥。”
瞧他不似玩笑,景以承終于松了氣,認真道:“依你我之間的淵源而言,你對我無禮些,也合情合理啊。何況,那不算惡語相向吧?”
“不算?”以甯蹙眉道。
“當然。在景安,我做過掃帚星少君,還做過纨绔土闊佬。自小聽的話,比你那狠多了,”景以承擱下茶盞,若無其事,“髒多了。起罷,仔細閃了腰。”
以甯不知應什麼,隻是艱難直起身子。
“你不必内疚,我搶了你阿姊那麼多年。”景以承擺擺手,“惡有惡報。”
“這倒是。”以甯點頭,又道:“不是.......你,我......”
“一茶泯恩仇,這事兒揭過!”景以承好笑道。他翻身窩回榻上,聽身後沒動靜,打趣道:“怎的不去休息?你不是真在茶裡給我下了毒罷?”
毒藥與否,藥性何用,劑量幾許。他好歹是以氏門下親傳弟子,不會不知。
以甯端起茶盞,挪步桌前吹了蠟燭,道:“沒有。”
沒有毒藥。
景以承掖着被角昏沉睡去,無力猜想打洗臉水的甯展因何遲遲未歸。
三更。
其餘七間上房寂若無人,直至屋中最後一點光憑空而逃,客棧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作團。
耳畔,破瓦啪嚓碎地,歪門被陣風搖得吱呀響。
這邪風,說大不大,說小,卻足以破窗侵入。
樓閣上下,堪破此窗,是以稱邪。
柳如殷蓦然起身,那支刻葉弩箭已橫在頸間。
屋中本是一片昏暗,然月華凄寒,追邪風而來,灑落于尖利,更傾照着榻前不速之客的背脊。
來者烏衣束身,箭袖縛臂,粗布掩面。
甚至眉目間,竟有黑紗遮眼。
黑紗一遮,是防住了對方,又何嘗不是置己于險?
此人孤身涉險,手腕不可謂不狠辣。
不等柳如殷反應,烏衣人即刻起手揚箭,朝着她心口處猛然突刺!
她登時側身站起,踏床前躍,赤腳踩在桌邊,與對方拉開五步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