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殷壓身屏息,繞桌緩退。那人亦然借床踏來,高揮弩箭,全不予她喘息之機。
許是屋内陳設壞得七七八八,被掌櫃一應撤了去,四周清曠無比。
身邊,壓根沒有反擊之物能為她所用!
柳如殷徒手抵擋數記沖拳。粗略過招,她便了然自己此際不是那人對手,遂繞着方桌一躲再躲,被不知何時橫于膝後的長凳絆倒。
刹那,單薄的亵衣任邪風帶起,她急中思忖。
此人意圖強烈,進屋後,不曾翻箱倒櫃,而始終盯她不放,料想并非圖财。那不是圖色,就是奪命。
若橫豎都是死,死也要拉個墊背,不能空着手去了!
柳如殷全力拽下纏腰細帶,扯平繃直,與那人兩兩相對。
眼看她幾至衣襟大開,那人仍是波瀾不驚之态,近乎沒有絲毫猶豫,箭鋒一轉,斷木帶紙,紮入柳如殷肩窩。
烏衣不頓,躍窗而去。
柳如殷邊捂着肩窩,邊撐住長凳,忍痛起身。她慢步移至窗邊,環視遠眺。
周遭陰森駭人,唯餘邪風鼓動,閣樓獨立其間。
她垂睫低眼,就着眼下大片寒光,發現刺入肩窩的并非箭镞,而是半截箭身的斷裂處,及一紙染了血的字。
寫着:今番警示,日後斬決。
此人手段、功夫、心性,均不容她小觑。
邪風招陰,更招雨。
雷雨交加際,鬼魅巡遊時。
子正二刻,步溪城陰雲密布。
空中斜着些小雨,叩打油傘,滴答滴答,如雲随雨,揮之不離。
甯佳與低頭跨過門檻,長靴依舊泥濘。她收了青傘,拎在外頭抖摟幾下,方轉身入堂。
不擡頭還好,這一瞧,同是熬更守夜的兩位碰個正着。
堂中隻二人。
一位左手提青傘,右手緊衣袋,面色複雜。
另一位單臂擡木桶,負手而行,神情怔愣。
倒是愣神那位沒話找話,率先道:“小與姑娘這是......雨中賞月?”
昏話脫口,甯展恨不能将木桶扣頭上。
舉目即是那漏雨的瓦頂和滿頭陰雲,賞的哪門子月?
丢臉。
提傘那位的卻也語無倫次:“公子這是......夜半浣衣?”
其實甯展的昏話,甯佳與一個字沒聽,光顧着将自個兒飛速編好的說辭敷衍出去。
如醉初醒時,兩位已身處二層。
甯展瞥到甯佳與手間眼生的蔥白油傘,調侃道:“我竟不知,小與姑娘改了喜好?”
平素尚不覺她一身殷紅如此刺目紮眼,來了把蔥白油傘立在邊上,甯展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甯佳與不睬甯展沒來由的關心,拉開房門,淡淡道:“公子早些歇息罷,明日便要進城了。”
“進城?”
甯展話音未落,甯佳與回了房。
他無端讀懂了甯佳與所謂進的城,是步溪城。可他不明白,今夜還說沒把握的人,何以就敢如此笃定了?
景以承稱贊甯佳與是“江湖逸事通”,甯展便是“七州百曉生”。
三大暗閣得以堅持至今且遍布四方,自然各有所長。
迎柳專修骨、易容,改體貌。
聽雪專輕功、運氣,水上漂。
青竹專通風、羅訊,窮秘辛。
甯展位居青竹掌閣,通他人所通,曉他人不曉。
目前城内的景況,他得訊尚少,但也清楚想要安然無恙地進出步溪城究竟有多不易。
步溪城近來閉門塞戶,全界封禁。
若隻道蚊蟲無法自由出入,那就太謙虛了。便是外州一根牛毛,不得上頭應許,絕無過關的可能。
世人皆知步溪王室和光同塵、深居簡出,尤其微王及步世子這二位。
卻不知打從琛惠帝自退為王、再到辭世歸天,多年前被其大敗退兵的百夷仿若脫缰之馬,越發不受威懾所震,非但數次在七州南境興風作浪,更幾欲出師奇襲。
彼時的百夷精兵重整近五十餘載,群情亢奮至極,隻想立刻破西南而入,直截攻占琅遇,配合北境大軍趁勢“聲東擊西”,将琛惠帝的老巢——嘉甯,打個措手不及,一雪前恥。
豈料南、北、中三軍兵分三路時,中軍被一衆兵強将勇的輕騎殺得丢盔棄甲,緻使南、北兩軍不得不退。
輕騎領兵之将,正是年方二七的步溪少君。
步千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