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揀紙鸢。
為何送糕糖。
即如昔日的少年仍在她耳邊不厭其煩地問着,為何、為何。
可究竟為何,她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
甯佳與悶頭沉吟,全然不覺天空落雨,關口近在眼前。
直到她瞥見煙絲挂上前方緩緩迎來的銀線流雲,方才定睛凝神,似乎終于意識到什麼,卻并非是頭頂的陰雲細雨。
甯佳與目不轉視,看着銀絲密密紋,流雲繞青靴,不必往上尋那身熟悉的青衫,便能料定來者何人。
不待她擡頭,那人先道:“與妹妹。”
聲色一如既往溫和。
熟悉的青衣束衫果然映入眼簾,接着蔥白油傘,以及面對甯佳與始終莞爾的神意。
“青......世子殿下。您,”甯佳與不由退去兩步,“為何會在這裡?”
過去十載有餘,甯佳與第一次如此稱呼步千弈。
步千弈左手執傘,追着甯佳與的步子遮雨。
不若風傳的冰葫蘆作派,他對甯佳與有問必答,乃至顯得喋喋不休。
“你此番離家兩月,又遲遲沒有書信,李主事很擔心。日前,白歌說你趕在路上,我在城樓等了五天,依你的速度,早該到了。之後才聽聞,你領着一車拖油瓶,我如何能放心等在原處?還有......”
旁人興許以為他這是因着和甯佳與日久未見,情有可原,甯佳與卻清楚得很,步千弈在訴苦。
訴她離家不歸,訴她任人拖累,訴她言語疏離。
步千弈是不會發難于她的人。責怪、怨怼、冷言,皆是她從步千弈那兒聽不到的。
不管是誰的意思,聽雪閣從未将涉險之事派給甯佳與。她手頭的任務,不過懲治打家劫舍者,或把試圖潛入聽雪暗樁的小賊溜得暈頭轉向。
讓她踏足嘉甯、墨川那般變數難測的地界,萬般不能。
聽了半晌念叨,甯佳與擡掌投降:“停!”
步千弈倒是停了嘴,青傘也偏與她側。他低眼莞爾,當是在等甯佳與要說的話。
甯佳與依舊盯着那雙流雲青靴,遲疑道:“......青哥哥?”
她動身嘉甯前,已有半年沒見着步千弈人影。加上離家月餘,那聲從小喚到大“青哥哥”不免有些難以啟齒。
這稱謂的起源别無深意,隻字面意思。
身着青衣的哥哥。
二人幼年初見,步千弈在甯佳與面前便是一襲青裝,往後亦是。
時而長衫,水碧花緞;時而絨袍,黛綠雲錦,常常瞧得她眼花缭亂。反觀今次這身淡青束衣,不比從前尊貴,更顯澄淨。
步千弈未應聲,僅是輕歎一氣,總算提起右手握了許久的絹帕,細細擦拭少許留在甯佳與臉頰、發絲、額前的雨痕。
甯佳與知道,步千弈每每默不作聲,十有八九是在等她接下來要說的話。而這話,步千弈指定不愛聽。
“你适才說的那些人,都是我路上交的朋友。”她仰着臉,輕聲道,“能不能......”
“朋友,那幾個拖油瓶?”
步千弈像是猜準了她未及言明的後半句,便隻問前句。
實則于她所求,步千弈就沒有不答應的事。但她如今猜不透步千弈的心思。
甯佳與不能明确的事情日增月盛,步千弈這個人,也變得若即若離。
畢竟他不會一輩子都隻是青哥哥。
步千弈收起絹帕,耐心道:“既是你的朋友,沒有怠慢的道理。”
“真的!?”甯佳與訝異道。
她難以置信,甚至分不清自己因何歡欣。是其餘人能夠與她一道進城,還是步千弈再次為她破例。
見她雙眸熠熠,遠比二人适才重逢那一瞬更為明亮,步千弈稍稍斂了眸。他答非所問,卻仍然柔聲細語。
“與妹妹,若非青竹閣有變,你待何時歸家?”
聽雪閣有師父,有同窗,有玩伴,有同甯佳與一般年幼失親的苦命人。
大夥兒在這裡吃飯讀書,寫字練功,朝夕共處。
把暗閣當作家的,不止甯佳與。甚者,甘願為之出生入死,粉身碎骨。
換作往日,甯佳與定是完了事便馬不停蹄往家趕。沿途遊山玩水,她也舍不得獨享清福,則使喚某隻小信鴿就近招幾位得閑的同窗一塊兒解悶。
甯佳與自知步千弈将她不對勁的心思看了透,步千弈要講理,她便講情分。
“青哥哥,我從前貪玩些,你可從來不會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