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位老爺早被侍衛晾得不忿,上來就要戳首領的眼珠大呵:“你小子有沒有眼力見兒啊!放着咱們墨川大家不聞不問,倒讓這毛頭小兒駕着馬車往裡頭進。活了大半輩子,老子沒見過哪個大州這麼沒規矩,也就你們——”
也就你們步溪,獸性難移、野調無腔!
諸如此類的話,甯佳與從七歲聽到十七歲,做夢都能倒背如流。
為免侍衛與墨川大家動武平添麻煩,她掀起窗幔,打斷道:“怎麼回事?”
不待旁人應答,另一位老爺更是不怕死,嘬着腮道:“咿喲嗬,我道如何呢。原是往上邊獻美人兒的馬車啊,無怪能暢通無阻哦!”
誰想甯佳與開口一攔反而完蛋。
左右數名侍衛齊齊亮刃,首領則出劍直指至那老爺腹部半寸之外。白歌還嫌不夠亂,也将寒芒橫于其人頸間,令之冷汗直流、動彈不得。
“大膽!”首領厲聲道,“步溪世子妃豈容你信口胡謅?我看你不想活了!”
其餘幾位老爺驚得連連退步,仆役們更是“撲通”跪磕疙疙瘩瘩的地磚。
話音未落,甯展坐在甯佳與對面嗤笑。
甯佳與遮嚴窗幔,輕聲對外道:“白歌,我們先走,别惹事。”
白歌麻利收回長劍,目光亦然陰沉。也就是他,方才接得住甯佳與輕飄飄的一聲勸。
首領不明所以,可白公子都二話不說罷了手,哪裡還有他呼喝的份兒?他收劍擡掌,左右悻悻遵從。
家中視若至寶的子孫畢竟落得個慘死他鄉的下場,七位老爺提着幾兩碎膽而來,既然鬧到了步溪王宮,難道還怕什麼嗎?
有墨川撐腰,步溪世子尚能壓他們一頭,世子妃算個屁!相互間眼神一對,直截伸手去扒聽雪篷車。
白歌将郁氣悉數揮入馬鞭,驟然疾馳,任由後邊的大肚子撲空,摔得四仰八叉。
好在,周連碾着碎步趕來,忙招呼衆内侍把叫苦連天的幾位大爺扶起。
侍衛首領見狀滿臉不爽,昂首正了腰帶,領着手下揚長離去,爛攤子自然丢給“精明能幹”的周大公公。
白歌再度将篷車驅得骨騰肉飛,輿内這二位業已司空見慣。
甯佳與随意往嘴裡放了顆含桃,卻沒咬下去。
瞧她這副别扭模樣,甯展更覺好笑,原本緊繃的思緒跟着活絡了些。
“世子妃?”他打趣道,“誰給你定的娃娃親。”
甯展明知此事八字不見一撇,偏要跟着旁人犯貧,幼稚又讨打。甯佳與兩眼一翻,似是自嘲:“我這六七歲沒了爹娘的,上哪兒定娃娃親?”
甯展吃多了她楚楚惹憐的老一套,不如當初在甯府時那麼好糊弄了。
他微微眯眼,猜測道:“莫非又是你師父拍的闆?他老人家還真是愛和晚輩作對啊。”
甯佳與聽得雲裡霧裡,先替師父申辯:“行刺乃我一人作為,與師父無關。”
她嚼碎嘴裡的含桃,再狐疑:“況且,定在下的親,與元公子何幹?”
甯展笑微微地與她繞起了彎子,故弄玄虛:“待鄙人改日登門拜訪你師父,便知此事與我何幹了。”
他忽然留意到甯佳與腰間别着個極眼熟的冊子,恍然問:“對了,景兄怎的沒追來?”
今日這場硬仗,或能讓求知若渴的景以承領略諸多前所未聞之況,他竟舍得不來?
甯佳與笑得無奈,抽出小冊及狼毫朝甯展揮了揮。
“喏,介(這)也算來惹(了)罷?”
她含着果核,有些口齒不清。
“景公止(子)好歹是以氏入室門生,是個聰明銀(人)。但今日之事,還是别把他牽扯進來好。”
調侃之色褪去,甯展發自内心地笑了。
“我原也沒将景兄當作蠢人。”
甯佳與隐約能夠想到甯展應允景以承随同南行的緣由,并不接着這話茬,自說自話:“早些時候,青哥哥來大理寺尋我,我便将你我的所想所得大緻說與他了。”
甯展不禁挑眉,道:“那你怕是白費口舌了,他又不會幫我。”
“未必。”
甯佳與其實不理解,眼下顯然是兩位世子合作共赢的大好時候,她一介遠廟堂之人都明白,那兩位能不明白?
如此針鋒相對可說毫無意義,還保不準讓旁人撿了便宜。
甯展沒應聲,置之一笑。窗幔飛動,他側首賞景,順帶觀察車馬的行進線路。
白歌快馬加鞭,沒多會兒便到了向陽堂前。
這裡近金銮殿。甯展思忖着,率先撥簾落車,正要回身搭扶甯佳與一把,白歌眼疾手快,動作恭敬但力道強硬,擋下了他。
步千弈自堂内走出,向甯展揖手。甯展隻好先接他的禮,再轉眼,甯佳與趁這工夫蹦了下來。
一主一從配合得嚴絲合縫,無怪步溪到處有人認識出身無名的白歌,甚至尊他一聲“公子”。
按甯佳與的習氣,除了永清境内,出門難免被指摘沒規矩。
步千弈卻不當回事,亦未曾将那三句箴言搬至甯佳與面前說道。
他引手虛摻着人,柔聲問:“宮裡不比外頭自在,這地磚滑腳罷?雨妹妹喜歡什麼磚,回頭我......”
甯展尚未回神,步千弈便領着甯佳與入内落了座,适才對他執的禮簡直形同虛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