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甯展做好了被墨川追究到底的準備,但這七位身上多了些在這向陽堂内不該有的膽氣。
顯然有人給他們撐腰。
那人要置于衛子昀于死地,更要令甯展深堕泥沼、仁義難全。
這般境地,他也有把握保住衛子昀。
甯展面色不改,謹慎道:“諸位的意思,是要判衛氏秋後問斬?”
“斬立決!”
徐氏大嗓子嚎出來,滿堂矚目。
其餘幾位自也領了份務必讓衛氏背上“斬立決”的指示,卻無人同他一樣不怕死——照原話轉述。
白歌和甯佳與斜着徐氏,目光皆是費解。
這人沒病罷?
步千弈無聲笑笑,心想墨川那位浪蕩子還真蠢到藥石罔效了。
甯展貌似波瀾不驚,擋在桌下的拳頭卻是緊了又緊。
他盯着面前這碗早已融成甜渣的冰酪,額前滲出細汗。
擡眼,是午時尤為刺眼的日頭,紮得他雙眸發暈,周遭熱氣蒸騰,燙着皮肉任油潑般灼痛。
向陽堂迎着的,不止頂上毒焰四濺的烈日而已。
甯展瞥一眼步千弈桌前同樣融化作湯的冰酪,再看席間被曬得大汗淋漓的七位家主,逐漸了然。
早晨,八方向陽的正堂依花傍草,雅緻明淨。時下置身此間,必受炎陽炙烤不說,甚至四面帶起的風都好比卷着燒紅的炭。
燎人皮肉,磨人骨筋。
萬事俱備,再搭上一盞盞單是聞着便能甜死人不償命的冰酪,幾番交談過後,衆人口幹舌燥,如坐蒸籠。
乃爾陰鸷,道這向陽堂是件逼供的刑具也不為過,要的就是令人後知後覺的窒息感。
但凡有腦子,若不欲被這蒸籠活活熬死,該及時出逃。
可惜此處還是蠢人居多。
徐氏見甯展沒個表示,不悅道:“嘉甯堂堂世子,是要包庇一個殺人如草的賤民嗎?”
甯展好整以暇,掏出塊方巾拭汗,道:“此案尚未審結,衛氏的罪行及令郎之過,皆有待詳察。人,怎可由閣下說斬便斬呢?”
徐氏拍案而起,惱羞成怒道:“那你說斬不得便斬不得嗎!甯世子好威風!”
他把錦袍一抖,接着說:“你可知吾兒何等身份?我朝兵部侍郎徐臨帆,乃是我胞弟!那衛氏殺了我朝命官的親侄兒,還想脫罪偷生?!就是甯世子今次非得縱他濫殺成性,來日,齊王陛下也絕不會放過此人!”
不知天高地厚。甯展松了拳頭,不由對這位天真的老伯心生同情。
且讓他再驕傲一陣又如何?
隻能搬出齊王說道的可憐人,殊不知齊王的好兒子連他那命官胞弟的一條賤命都不留。若沒有青竹閣,徐侍郎怕是在景安陋巷躺至發爛都無人在意,任飛禽走獸拆吃幹淨。
甯展正要開口,堂前忽而傳來一聲有力的奏報。
“微——王——駕——到——”
衆人接連伏地,道:“拜見微王!”
唯有步千弈躬身作揖,拜而不跪:“兒臣拜見父王。”
步長微揮退周連,笑呵呵道:“諸位快快平身。”
他就近入了家主邊上的末位,與步千弈一個列堂間前座,一個列堂間後座。父子倆彼此照應,倒像對在座形成頭尾包夾之勢。
老爺們堪堪起身,迎面即是近在眼前的步長微,差點兒一個腿軟跪回去。七人不見半點墨川大家的架子,個個杵在原處陪笑,靜候步長微賜坐。
步長微可比步千弈令人覺着親和多了,揚眉瞬目間便招呼起來,恨不能逐個将人請到座上。
“大家遠道而來,着實辛苦。隻是本王近來夙夜在公,有失遠迎,望諸位莫介懷。”
先前鬧得越瘋的主兒現下越蔫,硬撐着回話的球又踢到了闫老二身上。
“微王言重了,我等冒昧到訪,多有叨擾。”闫氏抖着眼皮子,全力效仿大哥的口吻。說罷,他起身再拜。
“欸——是我們步溪招待不周。”
步長微笑意不減,說的卻盡是趕客的話。
“而今城中錯亂無章,本王也力不從心。但無須多慮啊,千弈會點上幾位得用的手下,護送你們安全回鄉。兩年後便是七州大典,若步溪仍有殊榮承辦慶宴,屆時,歡迎諸位前來觀禮。”
在座誰不知七州大典是怎麼一回事?其實哪有什麼好觀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