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展當即冷嗤。
“真有這樣的能耐,那儲位我留與他們坐。大理寺使陰招在先,我為何不能?劫囚的名,我不領,沒人能按我的腦袋領。”
甯佳與指尖似有似無地掠過銀骨扇,道:“不知元公子有何‘高見’?”
“她那麼想救衛子昀。”甯展擦拭着少君腰牌,笑道,“何不成全這段美救英雄的佳話?”
——楚珂!
旁人要取衛子昀首級,換各得所哉。甯展便要像甯佳與日前詐取楚珂破綻所作的假設那樣,用楚珂換衛子昀安然脫身。
衛子昀此案不但師出有名,如略加渲染,更則當得起為民除害之義,再将劫囚的名遷至“蠱惑人心”的楚珂頭上。
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待楚珂背着罪上了斷頭台,墨川數條人命得了交代,步溪嚴懲盜獵的法令順風扯帆,青竹閣立于步溪的腳跟不固自穩。
屆時,誰還根究一個無親無故的女子何至于此?
甯佳與盯着那雙眼,試圖從玄潭裡找到真正的甯展。
甯展此際仿佛容不下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眼裡是志在必得的意氣,及其堂而皇之的欲望。
雷動風行,烏飛兔走。
甯府的清池桃色,早在嘉墨十六年不複往昔澄淨。今歲仲春的尾巴,藏書閣内昙花一現,方才又見舊時之華。
甯佳與記得那夜稍縱即逝的水中桃,春光青澀,稚拙滢潤。她回神再看,隻剩銳不可當的滿園凄厲,孽火無狀,兇戾而艱深。
一路走來如何疲累,甯展亦端得君子姿态,景以承哪裡瞧過這般令人膽寒的世子老師?他面色如土,整個人悄悄往麒麟雕椅裡縮。
“楚珂。”甯佳與手壓銀骨扇,沉聲道:“她舍己制藥,對衛子昀可說百般依從,卻做錯了什麼?”
“她的出現,本身就是錯誤。”甯展不容置疑,“即便沒有她,衛子昀也不會因病喪命,且要活得比現在更好。”
過去七年,楚珂念念不忘,甯展卻沒興趣。以他所見,正是這隻自以為然的麻雀,将他親手送上山巅的雄獅推了下來。
甯佳與深知甯展野心,不意他竟甘願與偷奸耍滑之輩沉淪。
“元公子如此行事,與那群不分青白之人有何分别?”
“坐在這個位子上。”甯展擡指點了點雕椅的靠手,“誰棋高一着,誰便是白。反之亦然。”
甯佳與握緊折扇,不置可否。
她不由思量,若自己當初狠心除了旁人口中的僞君子,或在身份暴露後立時返回步溪,不與對方同道而行,當下是否可以展望另一個稍顯圓滿的結局?
甯佳與後悔,也不後悔。
若要她在作伴十載的師兄弟和素不相識的衛子昀之間作抉擇,她會以命抵命。
用自己的命,抵旁人的命,不比甯展的法子高明到哪兒去,權因她承認自己曾臨難苟安。
甯佳與從險境出逃,活下來,從前是要全七州認清誰才是老天該收的惡人;如今,卻是為了救那許多同她少時一樣不想被世道随意撇棄之人。
這條撿來的命,哪怕隻能抵一回,于她而言就是值了。
七州波谲雲詭,魚龍曼衍。的确,似甯展這般位高權重者,不算計他人,便要任他人算計。甯佳與身遠廟堂,亦在不知不覺中觸了腥風血雨的陣。
巢傾卵覆,少有幸免。
“劫與不劫,無須兩位出手。我就問一個準話,”甯展将腰牌系妥,墜于茄袋之上,“或走或留,權憑本心。”
景以承不是庸才,又悉心肯學,不失為甯展培養為長久幕僚的好人選,壞隻壞在其生性膽怯。
恐于妖魔鬼怪事小,懼于刨根究底事大。他不敢揣摩奸邪深意,更不敢直面地獄光景。
甯展此番,要把光鮮之下的醜惡撕給景以承看。景以承若龜縮不前,就算是他看走了眼,趁早另作考慮。
“我......”景以承咬咬牙,鉚足了膽,端正道:“我不走!來之,則安之。大丈夫,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至于甯佳與,甯展真的隻要她一個答複。
有不再搖擺的立場,甯佳與就是居心叵測,甯展也願給她一個“難言之隐”的借口。
豈知甯佳與沒應聲,以甯慌不疊叩響門,嘴上已然亂了青竹隐士出門在外的規矩。
“殿下!大理寺獄,有信呈報!”
甯展大步上前。門扉一動,以甯近乎傾身跌進來,手上捏着未及送出的供詞。
“慌慌張張,什麼模樣。”甯展極少苛責以甯,今日卻有些按捺不下。他拂袖負手,平複道:“何事?”
事态再差,無非步溪大理寺先嘉甯一步遞交供詞,農夫鬥殺案完滿審結,判書由此下。甯展早做了預計。
“衛......”以甯氣喘汗流,虎口的供詞越收越緊,“衛......”
“有話快講。”甯展胸口堵着郁氣,怎麼也緩不過來。
“獅子。”以甯雙膝跪地,磕頭道:“獅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