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驚懼呼喚，踉跄推開囚門，才瞧見被甯展和桌案遮擋，死狀不可謂不慘烈的屍首。

甯展随手抹去淚痕，手壓劍柄，看向外邊的束衣男子。

不佩刀、弩、劍，身着青蟬翼。

聽雪閣。

以甯深知這會兒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他回神轉身，護着甯展，與那人隔門相對。

甯展撥開了以甯的肩，吩咐道：“去，收刀入鞘，将人處理妥當帶走。這裡太髒。”

令出如山，以甯從不怠慢。

可他方獲悉閣中數位隐士下落不明，此際又親眼目睹往昔雄獅慘死，就是責他違逆，他也沒法置甯展的安危次于指令。

甯展并未降罪，隻将以甯推向衛子昀，兀自質問束衣男子：“本君的人，現在何處。”

“埋了。”那人答得爽快，卻有意不說埋在了哪裡。

“現、在、何、處。”甯展一字一頓，步步接近。

束衣男子閉了嘴。

他右手負後，向外倒退，腳步麻利而不失穩健，行止之間，略有幾分甯佳與身輕如燕的架子。

可惜，他還遠遠比不上甯佳與！

那人說話便要走出犴門，即被甯展迎頭追上。

甯展踏地騰躍，片刻不差，翻身斷其起勢，截其去路，将人堵在燈火燭頂的囚室長廊。

束衣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在驚錯甯展何以如此了解聽雪閣的節奏。

青蟬翼與素白衫之下，腳步迂回，無聲對峙。

束衣男子謹慎退至長廊另一頭，确保自己将背後全部交與堅實的高牆，而非囚室内蓄勢待發般的以甯。

甯展緊盯那人背于身後的右手。

三大暗閣，青竹執劍佩刀，迎柳負弩搭矢，獨聽雪标新立異，花樣層出不窮。

說好聽些，是妙用江湖暗器。說難聽些，都是下九流的鬼蜮伎倆。

壞人心術！

眼觀那人勢動，甯展果斷拔劍出鞘。束衣男子同時弓腰起跳，借着身後高牆及兩側栅欄憑空飛跨，猛向他俯沖。

甯展亦然闊步，揮劍對敵。

兩道鋒芒劃破一文不值的顔面，二人奔突相向，間距陡然迫近。

束衣男子立刻揚起右手，甩着“哐啷”脆響的刺棱鐵鍊，朝甯展劈頭而下！

長劍與刺鍊擦身撞擊，震顫不止。

男子力大如牛，鐵索長逾五尺、重達一鈞，被他趕得快若疾風，每每以迅雷之勢抓住甯展通體煞白的利劍。

甯展并非沒有可堪匹敵的功夫，奈何鐵索粗重，荊棘似的刺棱更是繞着利劍攀纏直上。劍刃鋒銳，但受困須臾，便失了快速還手的威力。

三回五次，甯展發覺此人竟毫無閃避之意，像是咬定了他的長劍不敵鐵索，企圖借此耗盡他的精力，要與他鬥個你死我活。

體格如何精壯，也是實打實的血肉之軀。

對方既不躲，甯展決心與之拼力一搏。他穩步撤劍，氣沉丹田，凝通體之息，舉刃刺其喉管！

利刃依舊被襲來的鐵鍊鎖得幾無用武之地。

甯展牢牢把住劍柄，與強力互不相讓。他額角業已滲出細汗，險些任面前這尊立地金剛連同那鐵索一并帶向半空。

硬拼不是良策。

男子氣粗勁強，器械霸道，正因如是，他本就吃重的塊頭還須墜上沉甸甸的鐵索。這纏人的刺棱能鎖住甯展的劍，亦能鎖住他自己的看家本領。

聽雪隐士本應行經無迹，如今另受禁锢，能為之活用的輕功，不及甯佳與平素同甯展打鬧的半分火候。

倘規避鋒芒，再偷師一二，能比其更近聽雪之風！

甯展霎時後撤，蹬犴門驟起，逼得束衣男子稍退兩步。

他淩空少頃，腦海中不斷掠過甯佳與繞手抽扇、蹿房越脊、閃身取袋、飛踢踩屍的種種。

荒郊客棧，城關窄巷，集市長街，尋芳樓前。

如此看，甯佳與貌似諱莫如深，卻又向他袒露了不少。

甯展右手把劍，半身不動，雙腳則後踩門栅，交替而上。眨眼工夫，他兩腿越過頭頂，面朝束衣男子，眼色挑釁，随即整個人蓦然前翻！

劍身猶困鐵鍊間不得動彈，劍柄已在甯展掌中迅速掉轉。

甯展反手握柄，雙腳穩穩落在對方左右兩肩。

鐵索纏繞長劍，劍柄朝上，利刃朝下，俨若扭轉乾坤。

甯展站在這抓了瞎的男子肩頭，隻消就長劍捅下，利刃便要并着裹了滿身的刺，将聽雪閣的廢物捅個肝膽俱爛！

“——等等！”

甯展循聲望去，是那為虎作伥的白公子。

“劍下留人！”白歌左手高舉，右手壓劍，步子在犴門外刹住，不敢再前半寸，唯恐激怒甯展。

甯展兩眼微眯，似在猶豫。孰料下一刻，長劍竟被他腳下的男子勒着刺棱鐵鍊，生生攔腰折斷。

尖端“當啷”砸地，餘下的斷刃連着劍柄，仍被甯展掐于虎口。

不待男子接續動作，他狠狠踩下兩腳，借力下了肩，與對方拉開距離，站定白歌一臂之外。

束衣男子磨磨蹭蹭收起鐵索，垂着腦袋摸鼻子，難為情地偷瞟白歌。

短暫沉寂，甯展依稀捕捉到利物擦過粗糙的尖銳。

甯展正好擋了白歌視線，緩緩提手，與頸齊平，五指在臉側并作斜掌，由左上至右下，隔空抹脖。

白歌與甯展相去不遠，但始終隔着一扇半掩半開的栅門。他顯然也聽見了細微動靜，暗道不好，卻是為時已晚。

甯展手起，以甯刀落。

“蒼！”一聲，長劍抽出，血柱迸散長廊。

甯展虛拳掩鼻，從容讓道，形似在躲身後綻放的血花，實是給白公子将青竹閣“兇殘成性”的做派看得更清楚些。

他推門而出，在白歌身邊頓了會。

“節哀。”

說罷，甯展向以甯招招手掌，率先離去。

以甯甩下殘血，收刃入鞘。他繞過白歌，肩頭的衛子昀紋風不動，在他背上睡得格外安穩。

白歌切齒拊心，如鲠在喉。

虎體熊腰的大塊頭孤零零向後倒去，他終于全力奔入地牢，嘶吼回蕩寺獄。

“——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