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确實不長,不短。
這段時日,甯佳與清晨睜眼,所見皆是如昨朦胧而昏沉的光景。
她分明毫無困意,卻記不得自己如何沐浴、更衣,再拖着身子踏入靈堂,又如何長跪蒲團,不覺夜來。
香火漸暗,她沉滞雙手合十,喃喃念着師父親筆寫的往生咒。
流光淌着沙啞的咒語逃得飛快,匆忙送走熊霆,同時催促她從漫長的凝寂中醒來。
“我不在時,展淩君都做了什麼?”甯佳與沿桌而坐,“總不能整整七日都在想同一件事。”
甯展若有所思,認真道:“這七日,我重整了城裡的青竹暗樁,重理步溪近年來的秘聞,給父王遞奏報,向母親複信。其間,并未耽誤考慮你我結拜之事。”
這提議太過荒誕,甯佳與有口難應。無論如何,得讓他收回那心思。
“殿下今日可有将此事詳盡告知師父?不會隻是随口一提罷?”
甯展從容點頭,道:“自然清清楚楚說明了,這是應有的禮數。”
“師父她......”甯佳與不着痕迹地瞟銀骨扇,“怕是不同意?”
甯展笑微微“嗯”一聲,無奈又慶幸:“李主事發了好大的脾氣,不過,最後還是把決斷權交到小與姑娘手上。此事,我終歸要當面問過小與你的,你——”
“我不同意。”甯佳與不假思索地打斷。
甯展嘴唇半張,眼底閃過瞬間失措,很快恢複如常。
他沒有絲毫不悅,甚至将聲音放得更緩,尤其和婉:“小與,你願不願聽我說完?聽我說完與你結拜的緣由,屆時你要回絕,也不遲。”
甯佳與有意無意地攥了攥手,不禁回憶。
究竟從何時起,甯展不再那樣執着于同她在鬥嘴上分出勝負了?俨如不管她是攻是守,對方一直有用取之不盡的耐心在等她。
那是種甯佳與猝然下墜,還能夠結實接住她的綿軟,與步千弈無條件的相信和支持貌似類同,但由淺入深感受後,又浮出千百處差異。
甯展所有的綿軟,好像都可以追溯到特有的來源和歸屬。
單論此刻,甯佳與并不排斥向這份情誼走近。
她深吸一氣,平靜道:“你說罷。”
甯展十指相交,置于桌案,清切道:“鄙人嘉甯甯展,表字元祯,嘉墨七年臘月二十日晚生,年方十九。上有外祖母、舅姥爺及雙親,下有胞妹。
“你我萍水相遇,得小與多番鼎力相助,不勝感激。而今,鄙人欽佩姑娘才德,欲同姑娘結為異姓兄妹,同拜李前輩門下。望日後得以力學功法、敬奉師門,和小與同心共濟、相輔而行。”
“願。”他肅然起身,拱手而拜,“能以當世綿薄之力,報小與恩義。”
自甯佳與親手揭去甯展的假面後,二人獨處時,甯展便極少以如此鄭重的面貌待她了。這敦請之詞洋洋灑灑,反而令她聽得恍惚。
斟酌之下,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将甯展的語意理解完整,幹脆問個明白:“殿下此番與我結拜,是為着向師父請教?”
按這說辭,甯展正是李施口中冠冕堂皇的無恥之徒——明面上義結金蘭,實則七彎八拐,看中了李施獨傳門下弟子的不二功法。
甯佳與直白得有些下人臉面,甯展卻欣然接受,且十分爽快道:“小與所言也不錯。”
甯展回答利索,但甯佳與半信半疑。她抵住桌案托下巴,沉默審視,似是吃準對方還有下文。
“但是。”甯展堪堪分離兩掌,“不算完整。确切來說,共三大緣由。”
甯佳與右手撐臉,指尖沒入發絲,不疾不徐道:“洗耳恭聽。”
“在下方才所述,是其一。”
甯展比出一指。
“亦是三大緣由中最緊要的。簡言之,這一點出于敬仰、報恩、求學,均與旁人無甚幹系。前兩個詞,想必無須我闡釋,唯餘求學——我要請教之人,并非李主事,而是小與你。”
甯佳與自知考績了得,聽雪閣中近乎無人可及,然在師父面前,她是班門弄斧。
“為何是我?”
“李主事當然是天縱奇才,有颠乾倒坤之能,也因此鋒芒畢露,隻過去隐居的數十年得以安然度日。力量過于強大,李主事尚且無法遏制,倘傳至我手,恐一發不可收拾。”甯展道,“而這樣兇險的威力,卻被小與将核心轉化為另類更靈活的潛力,使其收放自如,我着實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