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出口，甯展追悔莫及。

他心裡恨不得跳爐重造，再反問自己是否非要動這私心不可？

聞言，甯佳與搭在耳後的兩指顫了顫。她登時挪開原與甯展兩兩相對的目光，視線落在面前那把劍。

甯展見狀忙把手擺成虛影，倉皇道：“不不不，小與，你别誤會，我沒有把你當成她的意思。”

甯佳與提起劍，卻不是要将人捅成血篩子，反而原封不動交與甯展。

她不着痕迹避開甯展的眼神，聲色如常：“殿下不若說說，我何處像她？”

甯展稍稍蹙眉，猶豫道：“真的要說？”

“說罷。”

“那我可說了？”

“......嗯。”

“最初，你總愛往臉上抹泥，教人難以辨别原本的面容。是以那夜在甯府藏書閣，我借着月光，第一次看清你的臉。隻那麼瞧，我便覺得你的鼻、唇、眼，無處不像她。”甯展道，“但小與的言談舉止又與她大相徑庭，一度令我将你和她分離到極遠的兩端，甚至打消了你二人相似的想法。”

“後來呢？”甯佳與奇道，“又為何覺着我還是像她？”

“不知小與有無察覺，你其實是個行為處事相當矛盾的人。至少，”甯展道，“在我面前是這樣。”

甯佳與從未聽到過諸如“行事矛盾”這般的評價，但甯展言語未盡，她業已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露了餡。

從前之所以無人提起，是因着江湖混子的身份她确實扮得有模有樣。就是較為了解她的李施和白歌，都挑不出任何破綻。

“呵、呵呵......”甯佳與幹笑道，“是嗎......”

“對。時而野腔無調，笑得俯仰；時而言行妥帖，掩口胡盧。你說自己不修小節，可對身邊人的丁點兒好意都要客客氣氣緻謝。小與的其中一面，俨然是長大成人的她。倘若她尚在人世。”

甯展身形一頓，收了劍。

“興許也是位英英玉立的女娘了。”

甯佳與欲言又止，眸中掠過些許詫異，道：“你的心儀之人......不在了？”

“嗯，她很小的時候過世了。是我無能，連累了她，”甯展低頭道，“卻沒法護她周全。”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1]。她看到你因着她自怨自艾，”甯佳與指尖從鬓邊抽離，青絲重新蓋上耳廓，“也不會好受罷。”

甯展未敢苟同。

“斯人已逝，幽思長存。無論如何，我會記得她，永遠記得。”

短暫無言間，他将虎口掐出數道錯亂的深印，直至甯佳與曲指輕聲敲響桌案，甯展方才回神。

“我當初沒能救下她，也沒能救下她的父親。而今，我想作為義兄待在你身邊，并非為着你與她的相像之處，隻因這世上除了思思，就剩你一個......讓我不能直面死别的姑娘。這就是我的私心。”

甯展猶豫擡頭，看着甯佳與。

“很可惡，但它成日成夜地浮現。我做不到明知有人要殺你，還眼睜睜由你留在險地。

“自私是真，僞善是真，我希望你今生性命無虞的心，亦未摻假。拳拳之忱，日月可鑒。縱有成百上千的步長微，若甯元祯一息尚存，便是濟河焚舟，也會替你将人解決了。”

他說，甯元祯。

那是個純粹而天真的約定，是甯佳與未曾親耳聽過的完整。

随着母親逃出生天時，她甚至不知自己會死在哪條鄉道，不知在哪把斷頭刀下咽氣，才能和父親團聚。

她又何曾料及，将來可以安然坐在故人面前，待其道出這遲來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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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微仰首，面朝比自己高出小半頭的姑娘，驚喜道：“我連姓名和表字都不曾告訴你，你也願意同我交朋友嗎？”

韓雨逆着初春晴日，撫平清風揚起的面紗，道：“非常願意，是公子你幫了我。”

“下回再見，我會把我的一切都說與你聽！”少年牽着老管家的手，一步三回頭，揮動手臂與新朋友道别，“要記得我的臉啊！”

桃花流水旁，霓裳羽衣襯着笑貌嫣然，韓雨念道：“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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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如此願意同我義結金蘭嗎？即使，”甯佳與望向甯展，“我連姓名和表字都沒告訴你。”

甯展情态至誠，笃定道：“我，非常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