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頭答完了話，卻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讨賞一樣将手中的空食盤舉得老高。

白歌胡亂揉人腦袋，從兜裡掏出十幾粒軟糖擱上。他好容易挪開兩步，又回身叮囑小鬼頭與同窗分着吃，繼而失魂落魄地往師父房裡晃去。

一進門，白歌便見甯佳與在地上跪得筆直。照甯佳與平日的态度，他本該幸災樂禍，可如今自己才是整個莊子最慘的人，渾無心思取笑甯佳與。

“後廚溫着你的晚飯，去吃。”

李施正小心喂着蠱蟲，眼皮不擡也知是誰進了屋。

“再放黏糊了。”

“啊？！”白歌不可置信，“莊裡不是不備——”

“那又不是多餘的。”李施打斷道，“你先前不是托人與我說今日一定回嗎，我交代人添了份額。”

甯佳與肚子接着李施話音一響，白歌終于頓悟。

他總以為甯佳與先一步吃上了飯，忘了二人在後廚老伯眼裡是出雙入對的常客，若備下甯佳與的份，必少不了他那口吃食。

甯佳與悄悄側眸，質疑道：“愣着作甚？有飯不緊着吃，你究竟是不是白歌？”

白歌光是想到晶瑩剔透的米粒心頭就美，懶得同甯佳與相争。他抖出兩支雪白的翎羽，得意道：“看看，如假包換。”

“我那份也溫着呢。”甯佳與虛擋半邊臉，笑嘻嘻谄媚道：“留給師兄！”

白歌半個字都不信。

“你有這麼好心？”

“雨兒。”李施嚴謹地封上蠱缸屏罩，“是嫌屋裡跪着不夠疼？”

甯佳與讪讪垂首，不再與白歌閑扯。

“還有小白，你就多餘搭理她。自己的師妹不了解？她指着你吃了嘴短，屆時不得不替她來求情。個個都道你二人是我的得意門生，結果呢？”

李施慢條斯理地淨手。

“一個中外邊人算計，一個中自家人算計。真給老娘長臉。”

“......謹記師父教誨。那，”白歌瞟了甯佳與一眼，或表同情，“師父若無事，徒兒先去用飯了。”

“去罷，門帶上。”李施擺了擺手，複又添補：“對了小白，今日不必差人守夜，你用好飯也回屋安置就是。”

慈幼莊三餐皆比尋常人家要晚上半個時辰。如尋常人家的晚膳多設于酉時正刻，莊上的晚膳便在戌時初刻。

餐時已畢，約莫戌初三刻。若他食迄歇下，距慈幼莊就寝的巳時仍有将近半個時辰。

師父這是不許打攪，不讓任何人為甯佳與說項，故命他提前囑咐下去。

“是。”白歌揖手道，撤步出了屋子。

李施雖未直言，甯佳與也明白今夜搬不來救兵了。她把頭越埋越低，仿若不對視，師父便看不見她。

甯佳與一邊頭頂無聲的審判，一邊默默許願——神仙保佑，要是師父此番高擡貴手，她日後再不惹師父生氣！

可印象中，凡是她親口道出的願，就沒有師父無法實現的事。

初與母親分離，她睡不安穩，在随師父趕路的途中夜夜夢魇，驚叫不止，則于生辰當天許願一夜好眠。師父領着她倍道而進，回到慈幼莊不出半日，專治夢魇的秘藥送至她手。往後，她尤其貪睡，亦因此枕得十年好眠。

對她而言，這天底下最有可能顯靈的神仙，不正是面前的師父嗎？

甯佳與垂首思忖着，忽聞李施怒道：“雨兒，你這樣聰明，為何還會輕信外邊那些玩意？他們要你殺誰你殺誰，沒備着二三可行之策，孤身一人對嘉甯世子下手？如此不顧死活，當真以為我舍不得罰你嗎。從前與你說的話都忘幹淨了，是不是！”

其實甯佳與并非沖動行事，也未嘗沒有一份詳盡的謀劃。

倘嘉甯世子真如小道消息那樣欺世盜名，死不足惜。隻是陰差陽錯，甯展假面下“另有其人”。至于他為人是正是邪，甯佳與兩個月前不能斷言，時下少說有八分把握了。

甯佳與仍蔫頭耷腦，李施果然于心不忍，畢竟甯佳與當年聽訓不過七歲。師徒之間說過的話、談過的心指不勝屈，她自己都馬馬虎虎，何以苛求徒弟過耳不忘？

“還顯得怪可憐，耷拉個腦袋給誰看？我可沒讓你跪！禍闖完了，你曉得自覺了。”

甯佳與聞言回神，趁師父心軟的間隙，擠出哭腔道：“師父......我早就知錯了。您平日再疼我，可這該領的罰，徒兒哪敢躲懶呢......”

“啧。”李施假意責備，瞧了甯佳與又接不上半句重話，“得了！你也用飯去，等小白真把你那份吃了，看你跟誰哭。”

甯佳與當即一改愁容，先煞有介事地彎腰揉膝骨，再嬉皮笑臉湊到李施身邊。

“師父——”甯佳與圈上李施的臂彎，極其乖順，“徒兒白日吃得飽呢，這會兒哪都不去，就想多陪陪您！”

“慣會說那甜言蜜語，背地倒好，淨捅些氣死人的簍子！”李施點着甯佳與的額角将人移開，不滿道：“好了沒有！臉都沒擦，别貼着我才洗的頭發，不餓就沐浴更衣去。”

甯佳與深悉李施好打扮、愛幹淨的習性，卻不想師徒情深數年，師父還是十分不給面子——隻要她全身有一處不夠整潔，休想在師父身邊多待半刻。

“師父！我好容易上山陪您，您......”甯佳與将将起個調，即被李施直截瞪了回去，“好好好，這就焚香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