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打傘,”她擡掌比了比甯展的個頭,“長不高。”
豈料甯展竟舉着傘轉向她,居高臨下地打趣:“可我已經比很多人都高了,這如何是好?”
此話不錯,便是在彪形大漢随處可見的步溪,攏共沒幾人的個頭能夠超過甯展,與他難分勝負者譬如步千弈。要論比他高大的人,熊霆一個,早年的步長微也算一個。
甯佳與分明先發制人,不防反給甯展尋了洋洋得意的由頭
她從小就不愛認輸。
“元公子悠着點顯擺,再說大聲些,教滿天神佛聽了去,且得——”
甯佳與伸手握上杆子,稍往下一拉,傘骨壓住了甯展頭頂的藏藍發帶。
“收回成命呢。”
領略過甯佳與的疏離,甯展發覺自己還是更習慣和上蹿下跳、言高語底的小狐狸打交道。現下甯佳與同他拌嘴,他是樂在其中。
甯展暗自計劃做個适如其分的回擊,既可以接穩話茬,又不至于澆滅甯佳與好容易重新燃的鬥志。
他主意正盛,餘光瞥見甯佳與手心牢牢圈住傘杆的綁帶,蹙眉道:“你這手,怎的自出了嘉甯便一直纏着紗帶?”
“小傷而已。”
甯佳與抽回左手,面色如常,随即越過甯展推門,自顧自參觀起來。
“這地方,比甯府的藏書閣要小啊。”
“你哄誰呢?”甯展不收傘,就這麼讓它支在藏書閣門前,快步跟上甯佳與,“哪兒有養了一兩月還不見好的小傷?”
甯佳與不欲接着争辯,依然漫不經心挪移在排列狹窄的立櫃之間。
“存書的地界縮了水,歸納的文籍也不如甯府齊全吧?”
甯展負手站在甯佳與左後方,聲氣平平:“你想看什麼?”
“嗯......”
甯佳與思忖着,不确定自己此刻究竟想看什麼。
甯展不遺餘力拽起那隻緊綁紗帶的左手,低語問:“你是不是還在制那根治怪血病的藥。”
“公子何出此言?”甯佳與口吻尋常,腦海中卻似波濤翻滾,反複回憶兩人最後一次與楚珂的談話。她清楚記得楚珂隻粗略提及那藥方陰毒,并未鋪開詳述。
甯展如今這模樣,完全不是對藥方一知半解之人該有的反應。
甯展聽得出甯佳與話裡話外存着僥幸意味,不答反問,多半在試探他了解這藥方子多少。這件事,他卻無心和甯佳與兜圈子。
“治怪血病的方子,楚珂同我講過。”
甯佳與指尖掠過一冊冊文籍,随口應:“是麼。”
瞧她不為所動,甯展便明白甯佳與多半以為他要借機詐出些真話來,幹脆直截點破,省得甯佳與瞎掰了。
“藥引,就是步溪人的血,對不對?”
甯佳與一笑,道:“對。”
“你——”甯展憤然拂袖,“你如何笑得出來?!”
“為何笑不出來?”甯佳與安之若素,看向甯展,“楚珂姑娘怎麼跟你說的?”
甯展在氣頭上,壓根關不住嘴。
“她什麼都說了。連每罐藥放幾滴血,每滴血念幾次咒,每次咒折多少壽,都說了!”
放楚珂走那個晚上,楚珂将所知的制藥步驟依次寫下,交與他。也是在那個不眠夜,甯展才對傳聞陰毒可怖的步溪巫術有了些許實感。
甯佳與笑意不減,奇道:“展淩君就如此肯定,楚珂姑娘沒騙你?”
甯展被這話噎得平複三成,極不自然地松開了甯佳與的手,道:“我給她一條生路,她有什麼不滿?何必拿這種事騙我。”
甯佳與垂眼揉捏手腕。
“可能她從始至終想要的,就不是那條一人獨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