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楚珂的初衷是自保出獄，她交代些和鄉民們大差不差的供詞便是了，而無須按照衛子昀的話術去說。”甯佳與道，“這是最妥當的法子。”

甯展内心再認同甯佳與，單看制藥這事也得雞蛋裡挑骨頭。

“楚珂又不知其他鄉民向大理寺交代了什麼。”

甯佳與左手不着痕迹收到身後，耐心道：“我的意思是，所謂‘囚禁’‘虐待’‘七位公子有心搭救’盡是衛子昀一面之辭，大理寺稍查即可發現謬誤百出。楚珂幼年尚憑頭腦幸免于難，方今不會不明白哪種說法更能擺脫自身嫌疑。”

“不會不明白？那你真是高看她了。”甯展冷笑道，“楚珂這些天估計滿腦子都是衛子昀臨走前的囑咐，哪裡靜得下心思慮旁的。”

饒是甯展親手放了楚珂，又派青竹閣暗中掩護楚珂偷渡出城，依然因着衛子昀對此人心存芥蒂。

“畢竟朝夕相處七年之久，衛子昀太了解楚珂，深谙楚珂入獄後那般憂心如焚。他的話，就是事先為楚珂備的苦口良藥。我猜。”

甯佳與沉吟少頃。

“楚珂之所以非衛子昀編造的供詞不提，不僅是出于信任，更為這藥外邊裹着層兩全其美的糖衣——衛子昀是不是同她說，照這樣做能救他們二人的命？”

聽甯佳與順下來，甯展幾乎要懷疑那夜到底是他獨自劫的獄，還是甯佳與也悄聲跟着去了。俨如時刻藏在他背後靜觀默察的影，沒有他知悉而甯佳與不解之事。

“是。她以為和衛子昀撇清幹系，鬥殺案，鬥的就是農夫與世家子間的私仇，不必牽扯墨川與步溪多年來的矛盾。後續未升至兩州對簿的公堂，她亦不曾招惹墨川大家注意，而我這個嘉甯少君。”

甯展退後半步，垂首道。

“總該有辦法救衛子昀。如此，才算遂了楚珂的願。”

這是個美好終局。

美好到楚珂毫無顧忌想去相信，美好到她一遍遍複述衛子昀的話。哪怕把為她栽樹、修羽、建遊園的哥哥指成囚禁、虐待、打擊報複的瘋子，絕不改口。

她自始至終盼的，是和衛子昀一起活着走出大牢。

甯展瞧楚珂傻子似的對那層糖衣信以為真時，可謂破口大罵。但他靜下心也不禁假設，能夠永遠活在黃粱夢裡不醒，有什麼不好？

不過是辛勤造夢的人離開了，才顯得選擇滞留愚笨。甘願做傻子的人，原比誰都幸福。

甯展在楚珂眼中總該有辦法，可他早就做不成這樣簡單的美夢了。

“大理寺不是傻子，衛子昀也不是......”甯佳與忽然瞥見甯展的臉隐入大片黯淡，似随時消融于陰影，徑自收了聲。

甯展則接着甯佳與落地的話音擡起頭，通身任立櫃遮在昏暗中，視線卻被輕輕牽至甯佳與盛滿月光的眉眼。

“我沒事，小與。你說罷。”

“興許。”甯佳與目不轉睛回望，擔心他真的消失無蹤，“興許衛子昀提刀那一刻，就沒想過活着回來。”

甯展唇齒翕張，二人相顧淵默。

甯佳與幾欲伸手探甯展的額頭之際，他終于颔首喃喃：“我最後一次與衛子昀說話，還惱他不分輕重，怨他沖冠一怒為紅顔。小與，你看我這個主公，是不是做得太失敗了？”

“是啊，好失敗。”

甯佳與放下手，柔聲細語，卻不像寬慰。

“你不是嫌自己腳程慢、來得晚，沒趕在衛子昀出手前到達步溪；就是氣自己力不能及、功敗垂成，既坐不穩元儲之位，還保不住下屬的命。偶爾怨衛子昀幾回又怎樣呢？橫豎，下屬不敢怪罪主公。”

這激将法逗得甯展想笑，又實在笑不出來，勉強咧嘴以示無礙。

“别笑了。”甯佳與擺擺手，“比景安宮門前承仁君笑得難看。”

當初勸景以承不要這樣笑的還是甯展自己，彼時如何逆料，他縱橫朝野，扮好些年的恺悌君子，也會被人輕易看穿。

他盡力提了唇角，莫名堅持道：“真的......那麼難看嗎？”

甯佳與先是不答，拉着甯展互換位置，任無拘無束的月華照到甯展身上，仔細打量眼前暴露的稚氣。

好在這稚氣隻在他不做嘉甯少君時淺淺浮現。

甯佳與撫平甯展的眉，煞有介事搖頭，認真道：“不難看，殿下自小生得一副好皮囊，膚如羊脂白玉，眸含春池潭水，為人更是謙謙君子。誰敢說難看？”

聞言，甯展啼笑皆非：“你這話，聽着好生耳熟。但我記得，原句不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