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下聽聞，這青竹暗閣的掌閣生了副好皮囊，膚如羊脂白玉，眸含春池潭水，為人更是一等一的君子，小女子自然心生傾慕。”

-

原句怎麼說的，沒人比甯佳與清楚。她卻神氣十足，反過來問甯展：“是麼？那是如何說的？”

甯展習慣了甯佳與無賴耍寶，看她嬉皮笑臉。何況甯佳與千方百計，是想将他一并帶往有光的地方。

在這裡，他能觸到甯佳與眼中明亮的星月，借着光審視内心，審視良多水面早已露出的真相。

“衛子昀的遺書沒有提及楚珂，他......本不是沖冠為紅顔的人。”甯展短歎道，“蟄伏多年，他知道步溪苦于墨川肆無忌憚的圍獵。他不做擿奸發伏的出頭鳥，就是我來做，換那塊足矣撼動三大州之一的敬令如期而至。他從來不是莽夫。”

“衛公子把一切都算計得極好，的确不是沖動之人。”

甯佳與不免感慨。

“替自己算好契機，替你算好前路，甚至把楚珂都算入博弈。不給陳年舊傷留任何牽絆，長好新翼鳥兒的才能真正往心之所向飛。他利用楚珂放不下他的感情，又還與楚珂自由。這結局，應如他所想了。”

甯展開始還不明白衛子昀何以稱得上是算計楚珂，談及“利用”，不由再攢眉。他不甚贊成這看法，盡管甯佳與所言非是無根無據。

“他們二人，即使不算深情厚意，也不至于添上‘算計’‘利用’這樣的字眼。”甯展低聲自語。

然雙雙擠在狹窄的立櫃間，言辭多麼模糊亦能聽得八九不離十。

甯展把衛、楚的七年情誼視若鬧劇一場，現下卻肯為鬧劇申辯，甯佳與有些意外。

“首先呢，算計和利用并非隻有貶義。其次，他們與這兩個詞的關系，就像他們曾經對彼此的态度——”

她略往後靠，與甯展拉開距離。

“可說近、說遠、論好歹，從何看待，總歸不會是風馬牛不相及。”

簡言之，衛子昀與楚珂的關系或複雜或簡明，其中必然包含着算計與利用。

不是甯佳與的推論難懂，是甯展始終覺得這些詞落在衛、楚二人身上過于刺耳。

他想為這段濁世裡腹背受敵的緣分說些什麼，不經意，竟端得像嘉甯那群為顧體面而咬文嚼字的言官。

“非得叫算計和利用？換作考量與着想，不同樣合情合理嗎？”

甯佳與掩口失笑：“元公子若是去撰寫話本，一定賺得盆滿缽滿。”

“......真的？”甯展清楚甯佳與又在拿他玩笑，卻問得認真。

“當然。如今的世道，大家光是謀生計就嘗盡千難百苦了，話本故事比之更苦，還剩幾個人願意讀呢？因此要元公子的筆墨加以裝飾，做一桌好味道。”

“但我，并不是寫話本的。”甯展正經道，仿若真在用心斟酌大家能否嘗到自己筆下的故事。

“是了，元公子不寫話本，衛、楚二人亦不唱戲詞。他們的故事，不必美化。”甯佳與道，“否認算計與利用存在，反倒拂了這段情誼的珍貴之處。”

甯展和甯佳與行事有别，見解則鮮少大相徑庭。

他私以為美化是對二人情誼的呵護，想不通這刺耳的字眼如何體現情誼之珍貴。

“起初，是楚珂利用衛子昀的恻隐之心，最後也是楚珂非衛子昀不信；最後，是衛子昀算計楚珂的朝思暮念，可起初也是衛子昀冒死收留楚珂。彼此算計、利用，是他們自己都承認的。”

甯佳與擡眼便是甯展大起大落的神色，險些忘了，她面前不是傳聞僞善狠毒的嘉甯少君，措辭逐漸委婉。

“他們固然有真誠相待的瞬間，奈何時機不對。萬幸的是，情意不曾錯付，若合并一處，即為圓滿；失之交臂般的撲空，則是缺憾。陰雨作襯，顯晴空難得。七年不是他們的全部，卻把悲歡離合皆走了一遭。種種過往，就是珍貴。”

雖說甯展對甯佳與千伶百俐印象深刻，每每耳聞目睹，仍不住為之屏息。如甯佳與當不起少年人的佼佼者，他不知這四周誰可以稱得上聰明。

在他眼裡，農夫鬥殺案此刻才算完整審結。

一個匹馬當先的骁悍将，一個至情至性的硬骨頭。忠勇的刀刃遇見了熱烈的羽翼，修剪出令人翹首的亮麗弧線。

不怨不悔，不論錯對，隻是有緣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