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破皮我都覺着難受,你被磕到腫的傷,豈不是更疼?”
甯展小題大做地歎,然則對上甯佳與的眼神就不住心虛。
“......我隻草草看過墨郎中叮囑以甯溫習的醫書,記得的不多。你方才,為何一聲不吭?”
甯佳與知道這是指她受傷的時候,但甯展似乎仍以為她被文籍砸中了頭,若無其事道:“落車前不留神碰到的,與你無關。”
“落車前?”甯展回憶着,“若是那時,我怎會沒——”
“總之,多謝元公子及時出手。”甯佳與打斷道,“否則,我沒準兒也要見血。”
“何必言謝?我不是承諾過會盡力保護你麼。”甯展接過瓷瓶,“換我給你上藥。”
“我心中感激,自然要謝。若因為非必要便藏着話不說,旁人如何知曉你的心意?”
甯佳與稍稍仰頸,未覺自己早就不排斥甯展的熱忱了。任藥膏點在她額前,不忘借甯展誇她的場面話赢回一籌。
“也不是誰都能像我那般,對元公子的心思一猜兩個準,嘶......”
“怎麼了?”甯展聞聲手顫,雙臂僵在空中,“很疼嗎?”
“不疼,”甯佳與粲然,“就是有點兒涼。但我沒算錯,時至今日,藥量應當過半了才對。為何還剩這許多?”
即使甯展從知曉方子那日開始停藥,左不過十天上下。如此前按時用藥,實不該餘下大半瓶的量。
“這藥,我擦得不勤。從前庶務繁忙,受傷常是以甯催着我上藥。你,”甯展道,“别多想。”
擦得不勤,瓷瓶卻被随身收在懷裡。她其實沒道理誤解甯展是出于心存猜忌才不用藥。
“那元公子又是如何知曉我的生辰?莫非師父......”
提及生辰,甯佳與不禁擡手去尋兩粒圓潤的珠飾。
“等等,簪子不見了!你送我的簪子!”
眼見甯佳與拔腿就要沖進文籍堆亂刨一通,甯展忙将她拉回座位,從袖袋中取出那支添了兩道劃痕的竹簪,道:“簪子在這兒,我點燈時找回來了。可......我改日做一支新的送你,好嗎?”
文籍砸落之際,甯展失手碰掉了竹簪。他的确是趁點燈收入袖袋,一直藏到眼下才肯拿出來,即是注意到這竹簪已不夠完美了。
“不好!送人禮物,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甯佳與極少回絕得如此堅定。
她搶回竹簪,看着自己細細撫過的竹紋、雕花及那對嵌銀赤珠究竟是何等精巧,以至于可以徹底忽視簪杆新添的瑕疵。
“這是你親手做的?”
甯展站在茶幾邊上,愁腸百結。
他既認為那兩道劃痕不堪為甯佳與佩戴,又不宜當真同壽星搶賀禮,仿佛曾經奪走銀骨扇的無賴與他是毫無相幹的兩個人。
“是我做的。我從李主事那裡問到你的生辰,就剩兩天時間學手藝了。步溪的匠師都說......”甯展試圖争取重制竹簪的機會,“能做得更好。”
“我又不是步溪——的匠師,我喜歡的。何況,我原不慶生辰了,今日承大夥的情,過得很開心。這場喜宴于我,更像家常飯。而這份禮,當作是給我吃飯吃得香的獎勵罷。可否勞煩元公子。”
甯佳與把簪子交到甯展手中,指了指顱頂單調的束發。
“為在下授獎?”
甯展唇齒翕張,終颔首應了。
然女子之物,是由于他看甯馨自小長大,方在挑選衣飾、紋案方面略有心得,則實在不會替女子簪發,故握簪杆的手甚至比捏着草棉上藥時還抖些。
甯展小心翼翼,扶竹簪穿過青絲。過程十分順利,他松手看向甯佳與的眼神依舊緊張。
“多謝公子。”甯佳與喜笑盈腮。
甯展亦然解顔,筆立負手:“一歲一禮,願卿歡喜。”
夜色四合,銀輝淌過澄空,無盡柔光朝着這方庭院悠遊,于青枝綠葉間稍作輾轉,蕩起幾縷清涼,抵達邊岸。
甯展支開窗扉,将軟風與月華一并放入藏書閣,拂拭兩人肩頭的纖塵,落在堆壘遍地的筆墨。
“我們,換個屋子說話?”甯展望向立櫃腳下的文籍,“順帶叫人來收拾一下。”
“你确定這院子,”甯佳與探視窗外,“還有我們倆之外的活人麼?”
畢竟藏書閣内先後經過打牙犯嘴、櫃倒書塌、高聲喧嘩以及......真情流露?無論發生何事,四下皆是這般無人問津,她難以想象暗樁中還能有誰。
“不多,自是有的。你瞧那紅傘,”甯展指着内敞的正門,“傘在,代表我在。值守的人不見我拿開紅傘,他們不會輕舉妄動。當然,除了傘,那兒可以是任何物件。”
進入藏書閣後,甯佳與近乎沒有半刻松懈,緻使現下才得閑想這木門居然從開始便未阖上過。
“這、這——”甯佳與瞪大了眼,瞧瞧甯展,複瞧瞧大開大敞的門窗,傾身伏上茶幾,低聲責怪:“要是院裡的人沒歇下,那我‘教訓’你的話,豈不讓他們聽了個全?何不攔着我些!”
甯展不解甯佳與因何氣急,好笑道:“小與所言句句屬實,并無不妥,他們盡數聽去又何妨。”
“——你?!”
甯佳與愈發疑惑,把聲音一降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