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今日我才憂心他想對你不利。”甯展巴巴兒瞧着甯佳與,言語盡顯真誠,神情更是懇切。俨如甯佳與道不信,他下一刻便掉出兩滴淚來。
“剜、剜人?”
剜這個動作意味着什麼,甯佳與逐漸驚悟。她心裡發緊,似腳下猛然踏空,終與枯底的井撞得兩敗俱傷。
她不清楚步溪王後和步溪二殿下的結局,步千弈也鮮少提及。直至十四歲浴血歸來的少年将帥與她訴苦,她仍是懵懂寬慰着。
後來,甯佳與依稀了然,步千弈許是惡狼掌中唯一未滅的氣息。
可惡狼不甘讓自己留于世間的血脈隻是活着,日複一日地挑釁他、激怒他,累累攻入他防線薄弱的危城,孕育喪盡天良的鬼胎,告訴他——狼,生來就要咬人,肉撕得血流成渠,才叫出息。
“那人由内侍擡到偏門,身上多處潰爛,頸部的緻命傷尤甚,貌似咽氣有幾日了。确切說,步千弈剜的是具屍體。”
甯展收起私心,嚴謹措辭,恐轉達有誤影響了甯佳與判斷。
“依青竹閣呈報,步千弈不用刀或鏟,提着把極鋒利的劍。白公子手拿劍鞘,候在邊上。若我沒想錯,那劍,當是白公子的東西。”
自她下山,白歌即像憑空消失了一般。甯佳與不免暗歎,那小心眼的,定是視她作叛出師門和聽雪的無恥之徒,不認她這師妹了。
甯展之所以強調步千弈未持刀、鏟,首先,兩樣皆是剜刑中常見的工具;其次,據青竹閣彙集的零訊,兼甯展與其匆匆十幾面觀之,俱可見步千弈是個不喜挂刀佩劍的人。
故步千弈執掌聽雪閣後,除去白歌,其餘人的防身物亦無刀劍,則為各式各樣的暗器、機關。
步千弈此次破天荒提着白歌的劍,對業已不知痛癢者行剜刑,無論切開哪點分析,都不合情理。與其說他在處罰屍首,不如說他是要折磨跪地旁觀的周連。
“元公子可知,那遺體,”甯佳與屏息道,“是何人?”
“模樣是辨不出了,看周連反應,那人與他交情不淺。雖未與周連正面打過幾次交道,他得以穩立三朝的手段我略有耳聞。手段倒也簡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換言之,能忍。面朝百官,是手握大權、深得上心的北司内侍監,亦任步千弈當衆羞辱再三,既不讨饒,更無怨言。但這一回。”
甯展指節抵着下巴,垂眼凝睇幾案。
“步千弈并不動他。他本可以照舊恭默守靜,卻為着給那人說情,把頭磕得染紅了半塊兒一臂寬的磚。”
甯佳與愕然,比起步千弈會對亡者行剜刑,她更驚疑于那位令一生從容的大内總管磕破腦袋之人該是何等重要?
“周連......”答案呼之欲出,甯佳與竟不免局促,“他向世子殿下說了什麼嗎?”
甯展搖頭,簡明道:“周連一直在重複‘求世子殿下留阿狗全屍’。”
周連不是從未對步千弈彎腰,正相反,他時常自認不配直視世子殿下尊容,眼底盡是那雙數次踩過他脊骨的流雲青靴。
步溪臣民世代盼望一方衆生平等的天地,而步溪君王,終究要做統領天地衆生的主。若他有幸親眼見證世子殿下實現舊主遺願,便是被踩斷脊梁骨,又算得了什麼?
然周連此番屈膝,并非請罪領罰。
求,是在認輸,向青出于藍的狼王認輸,向他多年來的忠誠認輸。
聽着甯展無甚波瀾的叙述,甯佳與卻放佛看到了那央告的字眼一遍遍撲往步千弈,又無一例外遭步千弈手中的利刃剜下血磚。
她後知後覺,原來步千弈當年的話,不止少時意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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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妹妹,總有一天,我會讓那自以為忠義無比的渣滓意識到錯。我要他徹底認輸,得不到任何人寬恕。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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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甯佳與糾結,甯展接起話茬:“小與認得此人?”
“認得。”甯佳與木讷颔首,又即刻否定:“說認得,其實牽強。相較他本人,我隻是更熟悉他的名字。”
“阿狗?”甯展皺了皺眉,“這名字......是指他獸身本體為犬類?”
“非豬狗之‘狗’,是臨危不苟之‘苟’。此人,元公子見過,就是周連親信,那位蟄伏景安的宦官。世——”甯佳與道,“嗯,阿苟這名,是周連給他取的。”
世子殿下說,頓在甯佳與嘴邊,不知該以何種态度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