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蛙鳴蟬噪,晨光落榻前。
酷暑磨人,甯佳與埋于枕間滿額細汗。即便如此,她依然睡得安恬。
她有個好師父,師父贈的福氣久久不散,師父的藥也永遠靈驗。
今天之前,甯佳與還在思索,世上真有人或物能打敗師父玄之又玄的高招嗎?
“......姑娘?與姑娘?”
許是有的。
“時辰不早了,與姑娘。與——”
對付她,恐怕沒什麼招數比大清早堪當催命的叫早聲更狠了。甯佳與掀開涼褥,神色苦大仇深。
她認栽似的将自己從床上拔起,耷拉着眼皮,頭頂鳥窩去應門。
“......柳姐姐?”甯佳與揉開眼,詫異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甯展後半夜猶與她質疑柳如殷居心,現下就大剌剌把人放進了青竹暗樁?
“我們先進屋。”柳如殷遞上手中的食盒,匆匆牽甯佳與落座。她快速為甯佳與梳理長發,邊忙邊說:“抱歉與姑娘,事發突然,不得已擾你清夢。盒裡是街邊買的早點,待會要啟程趕路了,先墊一墊肚子為好。”
“趕路?出了什麼事嗎?”甯佳與移盒蓋往裡瞧,怎料早點卻是昨日一個勁胡吃海塞的桂花糕。她索然挪回盒蓋,難為情道:“柳姐姐,我自己梳洗就行......”
“景公子近來飯點都習慣到廚間尋我了,與姑娘何必同我見外?我既有手藝,閑着才是浪費,南行路上還要勞大家多擔待。”
無論烹調還是梳妝打扮,皆是柳如殷十分拿得出手的技藝。說話便給人從上到下收拾得利落齊整,末了她也不忘系好甯佳與的幸運結。
“今晨,元公子派人告知以甯兄弟須即刻啟程,馬車将我們送到這裡與你們彙合。是為什麼事,元公子沒說,我以為他同你打過招呼了。”
甯佳與蹙起眉,心中揣測甯展的盤算,動作卻不耽擱片刻。她綁緊墨靴絲絇,收起枕邊的竹簪,提了食盒,馬不停蹄跟着柳如殷往外走。
“以甯兄和景公子呢?”甯佳與四下望,庭院似夜靜若無人,連甯展也不見。
兩人跨過門檻,近青竹馬車,輿内仍未照常傳來景以承“吱哩哇啦”的聲。
“景公子怕長途枯燥,道是要采辦些新書路上讀。不過,适才喚與姑娘費時良久,兩人按理該回了......”柳如殷左顧右盼,最終拍了拍甯佳與的肩,“與姑娘先上車罷,我去書肆找找他們。”
柳如殷前腳走了,帷簾内飄出幾聲清晰的嗤笑。
甯佳與一聽即知裡頭坐着哪尊大佛,那嗤笑的含義更是明确。
她氣沖沖掀簾上車,屁股沒坐穩就朝對方揚下巴,道:“笑什麼?有什麼可笑!如非元公子昨夜偏帶我到此開‘茶會’,我今日至于起不來床嗎?”
“但小與并未回絕我的邀請啊,真是教人有冤無處訴。”
甯展樂呵呵看甯佳與在對面坐下,擡眼注意到她顱頂單束着條發帶,斂了笑意。
“是趕得太急了?怎的沒佩上簪子?”
畢竟甯佳與才寬慰甯展那兩道劃痕算不得什麼,這會兒無端棄而不戴,本就自責的甯展很難不多慮。
“收在這了。”甯佳與指尖點在左胸口。
竹簪與柳如殷的耳墜都被她仔細裝入内袋,絕無偏頗,甯展直白的目光卻讓甯佳與莫名心虛。
她果斷錯開視線,敲響腿上的食盒,言之鑿鑿:“您沒頭沒尾催大家趕路,我哪知此行會遇上什麼。好歹是您一片心意,不得好生保管麼?丢了,在下沒準要成坊間罔顧君心的千古罪人。”
甯佳與分明是嚴肅與玩笑混着念叨的調子,甯展徑自較真起來:“既情有可原,誰敢不辨青白苛責于你?隻要這天下有我的容身之所,借假象擺布百姓的醜類就不能有立足之地。”
“真的?”
甯佳與相信甯展會是這樣一位值得同行的掌權者,也忍不住追問。她堪堪舉目,則忽然發現了甯展今日的反常。
“你......為何又把這假皮戴上?”
即是大家和甯展的真容相處兩個月後,他不聲不響扮回了那張于景以承、柳如殷、甯佳與三人而言幾至陌生的臉——真正面若菩薩,和眉善目的嘉甯大殿下。
“臉是假的。我此番說的話,都不是假的。”
甯展不解釋易容緣由,卻鄭重回應甯佳與順口一問。他緘默半晌,非得甯佳與點頭表示聽到了,才開口接着說。
“托某些人的福,目前全七州皆知嘉甯少君南下‘暗訪’了。此消息局限于三大暗閣内部,‘元公子’的身份或許還有意義。暗訪已不是暗訪,瞧着這張臉,那群包藏禍心之人反而無法妄動。一位頗得民心的賢君橫死,且不談父王如何,憑嘉甯大殿下的名望便要掀起不小風浪。”
“那......”甯佳與無奈埋首,“的确是戴着較為穩妥。”
“嗯。”甯展半笑不笑地打量甯佳與蔫了,歪心思一下活泛起來,“就是有一點不好。”
甯佳與沒擡頭,随意敷衍:“哪點不好。”
“視野不大好。”甯展稍彎腰,抱臂抵着雙膝,自下而上和甯佳與相視,“有些日子沒戴,假皮扯着眼,實在别扭。今後的路不甚平坦,煩請小與姑娘離我近些,簪子丢了無妨,人不能丢。”
甯展萬事均可以往心裡藏,隻青澀難掩。先前面對甯佳與調侃盡落下風的純情兒郎,此刻甜言蜜語張口就來了。
甯佳與覺出甯展逗樂的意思,睨他一眼,相應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