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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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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展十指交疊,掌心相對,貌似不經意道:“小與不先問問這位王儲犯了何等大罪嗎?”

“真是要抄家問斬的大罪,人合該從掌囚[3]手底下走,或是開頭便直接交與刑部審理。何苦拐着彎,折騰旁人,”甯佳與聲息穩當,虎口卻不自禁掐緊了胳膊,“折騰自己。”

“小與說得是。人前腳在司圜,他們給汴亭世子卞修遠定的罪,至多是有悖‘忠孝節義’的失德之名。後腳草率入獄,文官對不公的裁決視若無睹,不是想獨善其身,即是——”

甯展伸出食指,導向朝天。

“有人不讓管。”

“不讓管?!”景以承大驚,心道汴亭可能左右文官何去何從的,不就是受衆才子拜服的缙王嗎?

卞修遠乃汴亭王室旁支過繼到缙王名下的子嗣,非其至親骨血,但缙王與繼嗣之間出奇和諧。二者皆為鶴立士林的高才,可謂既父子又是文友。

昔日,先生時常謄汴亭名手所著的詩詞與景以承鑒賞,其中正有這父子二人聯袂而書的雅作。卞世子之風韻飄逸大方;缙王則多為纏綿蘊藉,其中似有隐隐哀婉。

那般灑落與婉約的碰撞,别有一番滋味。

怎就到了缙王置卞世子于不顧的地步?

“缙王為君溫良,為父慈和,向來十分滿意卞世子,如此行事的理呢?卞修遠可是四小州僅存的王儲啊......莫非缙王盤算了新的人選,意借此廢儲?!”

缙王對卞世子的滿意确是不可勝道。

觀文采,缙王足矣同元氏并驅争先,兒子比老子還有才,換作哪位父親都免不得引以為豪。故卞修遠非但是四小州唯一登上儲位的王室血脈,亦是七州唯一越過少君晉封元儲的世子。

恰因卞修遠有過身披萬衆矚目的榮光,現下千丈深淵說跌就跌更令人唏噓。

景以承深感人心叵測,為卞修遠感慨,不忘佩服自己琢磨問題的速度突飛猛進。他迎面對上甯佳與意外的眼神,越發自信。

“缙王是很喜歡卞世子。但今日的汴亭,”以甯看了眼甯展,“不歸缙王管。”

“汴亭易主了?!”景以承握住甯展手肘,吃驚道,“元兄,這是何時的事?我完全沒有耳聞!”

“景兄不曾聽聞才對。汴亭明面上仍未易主,是缙王的權位被人架空了。”甯展并不打擊景以承,反而開解道:“若我推斷不錯,那些人有所行動時,景兄在書院閉關。”

“汴亭本是七州衆清流墨客公認的安身之地,缙王的才情及其禮賢下士之心有目共睹。武将插不上朝堂的話,那便是文臣所為——”景以承手握成拳,“他們不念往日提攜之恩也罷,偏與德才配位的君王奪權?難道想親手毀了汴亭嗎!”

“景兄莫急。”

甯展伸出手掌一勾,以甯呈上水袋。

他不渴,轉手遞給了景以承,意在澆滅景以承莫大的火氣,省得馬車駛離了步溪城,還讓些耳聽八方的鳥将幾人談話盡數叼回巢去。

“天氣燥熱,裡邊兒是解暑的豆湯,景兄嘗嘗滋味。”

“哦,好!”景以承拔塞子飲得暢快,末了咂巴兩下嘴,認真道:“清甜利口,果真解暑!”

見景以承平複,甯展不緊不慢接着說:“他們為何架空缙王,目前無從得知。好在步溪駕車趕到汴亭,晝夜兼程不過八、九日,屆時一切都明了。隻是青竹閣回報,前路或有山匪劫道。汴亭城郊匪患格外猖獗,大家多留心,遇事切勿擅自行動。”

“啊?!汴亭那山清水秀的地兒,怎的像是一夜之間成了煉獄......”景以承堵緊水袋,不安道:“元兄,此行必須途經汴亭嗎?我們不會死于非命罷?二十一歲才算踏出宮門,好容易遇着幾個朋友,我不想死這麼快......”

換作平常,甯佳與早被這番話逗樂了,時下卻是由衷敬佩景以承。

傷心慘目,固然是記憶長河中尤其晦暗的一片景。但她的童年,先有阖家歡樂,再有同門相伴,合成萬千顔色,得以療愈見血的舊傷。

甯佳與好幾次不敢想,若自己是景以承,世上首先迎接她的就不是穩婆,不是母親,而是鋪天蓋地的污名和謾罵。

深宮禁足,背負奪人手足的愧疚和六親無靠的落寞長大,景以承依舊長成了溫暖、單純的模樣,那是另一種她力不能及的強大。

“景公子放心。我們齊心協力,過汴亭還不是和飲豆湯一樣簡單?”甯佳與道,“保準讓你少不了半根頭發。”

“真的嗎?”景以承不覺得甯佳與是寬慰他,驚喜道:“大家都會保護我嗎?”

“當然。”甯佳與道。

柳如殷也欣快作答:“我派不上大用場,偶爾做些景公子愛吃的燒餅和肉糕不成問題。”

以甯在甯展無聲的凝視中點了頭。

“對了。”甯佳與蓦地看向甯展,“汴亭禍害,依元公子的性子自然會管。可匪患、□□,以及缙王父子的處境,皆為汴亭久病,是趕這三朝五日無從根治的頑疾。公子着急啟程,究竟出于何故?”

“瞞不過你。”

甯展笑應,卻沒想過隐瞞此事。從甯佳與上車那一刻,他便開始等了。

等甯佳與親自打開話匣,等心有靈犀的神意碰撞,等甯佳與無數奪目的時刻之一。

他喜歡價值連城的等待,且得珍藏。

“起初我也不解。常年自诩深明大義的文臣百般針對一位高風亮節的世子,于公于私落不着好。卞世子将至刑部大牢的消息不停掀起新浪,我才想明白——他們容流言中傷卞修遠,如卞修遠來日絕境逢生,不單汴亭學子愧悔無地,全七州的憐憫心都會傾向無辜而堅貞的好兒郎。不惜涉被聲譽反撲之險暗害卞修遠,就是适間提到的,為求富貴虎口拔牙者。”

甯展笑意已淡,視線依然跟着甯佳與。

“大權握在他們自己人手中,要穩住名不正、言不順的權位,排除異己必不可少。我私以為,此舉圖謀的第一箱黃金,便是從人山人海中把唱反調的另類通通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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