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匪瞧景以承下裝污糟得很,長發也随意簪在腦後,不似講究冠袍齊楚的富貴人家,體型弱不勝衣,仿若一把斧子砸去就要哭,壓根沒把他虛張聲勢的話當回事。
“少啰嗦!你們誰是這女伢兒的哥?!”扼制甯佳與的胡子男人在簇擁中清了嗓,提起屠刀,挨個憑空點過景以承那方的人頭,“你?你?你?還是你?!”
“是我。”
數十對眼睛随聲尋,則見一位少年神清氣正,于色如死灰的幾人間兀自泰然。
走道時,他高束腦後的長發紋絲不動,獨那藏青發帶攜風微搖,品貌不凡。如此修飾,确與他們頭兒手裡挾持的姑娘像一家子。
是甯展自以甯身前半臂處邁開半步。
“你不準動!”胡子男人忙将刀架甯佳與肩上,“要是有一個人敢動,等着給你妹妹收屍罷!”
甯佳與聞言哂笑,不作任何掙紮,好聲好氣道:“這位大哥,我很厲害的。”
“老實點!莫想耍花頭(花招)!”胡子男人再度令刀刃迫近甯佳與的喉,複學着官話對甯展呼喝:“你!上馬車把銀子取來,乖乖交給我們,你妹妹還有命活!”
甯佳與垂眼瞥見刀刃鋒利,心裡不知害怕二字怎麼寫,隻覺這胡子大哥的腔調有些熟悉。且這熟悉并不遙遠,言猶在耳。
“現在。”甯展盯着甯佳與頸間的屠刀。他腰間并未佩劍,聲色不動,身後的手早已握成拳,“我可以動了麼。”
“等哈(等下)!”胡子男人注意到甯展一身勁裝,即刻變卦。他轉眼瞟身态、衣着皆可謂單薄的柳如殷,“就她,她單獨去!取來擱地上,快去,麻利點!”
以甯的猶豫未及出口,甯展便回眸警告。
甯展看向柳如殷,和緩道:“勞煩柳姑娘代我走一趟。”
柳如殷悶聲點點頭,算是應下。她提起拖泥帶水的衣擺,舉步前不安地望了眼以甯。
原本素淨的輕紗粘連成沉甸甸的累贅,腳下泥淖分明可以踩實,她卻如履薄冰。
柳如殷撐着車轅爬上馬車,伸手撩起簾幕挂在門框邊,讓立于乘輿前方的甯展等人得以看清形勢,聚在車後的劫匪則不明所以。
輿内是甯展、甯佳與、柳如殷及景以承各自的行囊,除此外,還剩一隻水袋單獨留置。
為免乘輿搖晃或塌陷,柳如殷不敢妄動。
她跪坐車中,首先拾起自己的包袱,一清二楚呈于胸前,眼神透出詢問的意思,甯展毫無波瀾;她又分别拎起景以承和甯佳與的包袱,甯展依舊無動于衷;最後,她才捧起甯展的包袱,對方終于首肯。
兩位互不熟識,噤聲對望的交流貌似繁難,然全程不過少頃間。
柳如殷不常表現顯著的謹慎和清醒,因為這是她所謂“沒見過世面的民女”不會有的一面。甯展從未把她這套說辭當真。
“莫要磨蹭!”胡子男人不耐煩地叫嚷,“拿了銀子趕緊過來,還想不想要這女伢兒的命了!”
“這就來,就來。”柳如殷匆促站起,險些被不受擺布的衣裝絆倒。
她抱穩甯展的包袱,腳步卻慌急,重新踏進泥淖時濺出幾至與膝蓋同高的水花,惹得狼藉的輕衫愈加不堪入目。
柳如殷沒有按照男人事先的交代把銀子放地上。
她眉眼溫婉,神色懇切,捧着懷裡的織花緞面。紗帶包裹的素手不經意擡高,她撫開額前發絲,臉頰不免沾了泥漬,行步姿态如柔枝易折,是我見猶憐的模樣。
“大哥,銀子都在這裡了。拜托您,放過我們家妹妹。”
跟前幾個執斧頭的漢子最年輕,胸膛處的舊衣縫滿補丁依然七穿八洞,麥色肌膚正不停淌汗。蓬亂的頭發纏着雜草,鼻梁及額前數道因穿梭草莽染的塵垢。
真要論起來,他們比此刻的柳如殷幹淨不了多少。估摸着成天在日頭下四處奔波,粗野慣了。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兒郎,怎抵那般溫柔鄉若即若離?
“......老大,咱們拿銀子放人罷?”
眼看用于威懾人的斧子齊齊要為溫柔鄉歸降,胡子男人陡然大罵:“你敢耍老子!你們一行六個,就帶這麼些東西出來,以為老子好呼(騙)啊?!”
柳如殷滿面無措,順勢踩上幾塊碎石,腳腕一扭,好比渾身軟骨,虛弱地向前倒去。
她不着痕迹扯散包袱,衣物、銀錠、甯展的佩劍與她同時摔落甯佳與腳邊。
人群中爆發驚呼:“老大!有銀錠!”
這聲似乎喚醒了對面的本性。
他們甩開膀子,蜂擁踏至,無數腳黃土踩上散開的織花緞面、柳如殷的衣擺,乃至她撐在地上的手。不消多時,銀錠被一掃而光,甯展的绮繡衫袍片布無存,連那塊包裹的髒緞子也不知任哪隻手撿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