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瘋了吧!友軍都射!”蘇和慌忙揚着馬鞭,縱馬躲閃着漫天箭雨。
箭頭反射着東方初升的旭日,在黃沙地落下金色的閃光。騎兵的沖刺被迫扭曲了方向,馬蹄在沙土上脫出一道長長的弧度,往遠離城牆的方向偏去。
後撤的齊軍和鞑靼騎兵間的距離再一次地被拉開了,正好卡在兩千尺的射程處。
城牆上的傅縱英精确捕捉到這一契機,振臂高呼道:“開炮!”
接連不斷地轟鳴聲響起,火炮砸在地上,飛濺起三人多高的塵土。齊軍卯足了力氣似的往前跑,生怕炮火誤傷到自己身上。
蘇和見戰機已失,隻能令騎兵後撤回去。
城門開了一道縫,齊軍頭也不回的往城中湧去,各個灰頭土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炮聲漸漸平息下來,煙塵散去,城外的沙地上屍橫遍野,有鞑靼騎兵和馬的屍體,也有更多步兵的屍體。
人數很快就清點完畢,齊軍折損八百七十三人,幾乎人人都挂了彩。
“常将軍,若是尤将軍配合咱們一起後撤,咱們的死傷應當不會如此慘重。”參戎見常瑞眉頭緊縮,臉色陰沉,便如此寬慰道。
常瑞在沙州的城牆上端坐許久,沉默注視着城牆外的屍體。
那裡都是他熟悉的弟兄,在京城一起訓練,還有十年前的老兵。黃老三、秦汗、楊十七……不少人他都叫得出名字,隻是轉瞬之間的失利,這些昔日活蹦亂跳的身影,就化作冰冷的塵埃。
常瑞沉默許久,說道:“去把公冶明叫來。”
“常将軍,他已經在城牆下等着了。”
常瑞嗯了一聲,回過頭,見到那個年輕人不知何時已走到了城牆上,一雙漆黑的眼眸直直注視着自己。
“常将軍,公冶兄帶人營救……”廖三千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道:
“你們都下去,我要和他單獨聊聊。”
公冶明跟着常瑞走進一間碩大的軍帳。那是都指揮佥事的營帳,比一般軍帳更華貴。桌上端着精緻的碗碟,裡頭放着蜜餞、糕點,絲毫看不出沙州被困數月,物資匮乏的影子。
常瑞重重地坐到椅子上,發出一記沉悶的響動。
“我給你解釋的機會,為什麼擅自離隊?”他問道。
“我的藥被馬吃了,我去玉門配藥。”公冶明一五一十地解釋道。
“配的藥呢?拿來給我看看。”常瑞問道。
“藥還沒配到。”公冶明繼續解釋着,“我還沒到玉門,聽到有人傳來急報,說沙州要失守了。撤離的百姓們聽到了這話,好多人都自發地要和鞑靼拼命,他們自己組了支民兵,要我帶他們回沙州守城。藥方交給了一個姑娘,還在配……”
“藥被馬吃了,虧你編的出來。”常瑞冷笑道。
“我擅自離隊确實不對,可藥被馬吃了是真的。”公冶明說道。
常瑞忽地一下站起身來,猛地拔出腰間的刀,往公冶明臉上劈砍過去。公冶明一個機敏地閃身避開,腳步靈活,身姿輕易,全然不像生病的樣子。
“我看你可沒病!”常瑞怒道。
“我沒生病,可是得吃藥。”公冶明蒼白地解釋着。
“混賬。”常瑞罵了一句,又說道,“藥的事我暫且不追究。你在城門前放的箭,太莽撞了!誤傷了友軍你知不知道!”
“要是不放箭,鞑靼會擊殺更多的士兵。若是放箭,或許會誤傷,但能逼退鞑靼,傷亡反倒小……”
公冶明正說着,隻聽“轟”一聲巨響,常瑞掀翻了面前的桌子,上面的蜜餞、糕點散落一地。
“你如此輕視自己人的性命,怎麼帶兵!”
“我沒有輕視自己人的性命,這樣雖有傷亡,但能救更多的人……”公冶明覺得自己的判斷沒有問題。
而但一句“雖有傷亡”,常瑞就給他判了“死刑”。
“還敢狡辯!”常瑞怒道。
公冶明慌忙閉上嘴。
常瑞在地上左右踱步,片刻後,說道:“既然沙州糧食緊缺,罰你禁閉十日,不準吃飯,好好反省反省!”
公冶明愣在了原地,許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像根不知所措的木頭。
“還不快去!非要我請人逼你過去嗎?”常瑞喝道。
公冶明趕忙答應道:“是。”
白朝駒坐在招閣,心神不甯地看着手裡的卷宗,腦海中還在回想鍛造局的事。
昨日的測試曆曆在目,他看到是五雷神機炮不假,那炮彈射了三千八百八十七尺也不假。這些都是他親眼所見。他還不至于是個不會看尺度,連炮型也分不清的笨蛋。
炮是對的,距離也沒有太大問題,那是哪裡不對?總不能是沙州的守軍真在撒謊吧?他們都命懸一線了,沒必要撒這種謊吧?
白朝駒回憶着種種細節。昨日,他跟着陸歌平一同走進鍛造局,走到空地上,工匠們正在一邊調試火炮的仰角,一邊裝填炮彈……
難道……是炮彈的問題?
白朝駒忽地挺直了脊背,呼吸都放緩了速度。他四下環顧一周,沒見到什麼人影,立即站起身來,從招閣的窗戶翻了出去。
鍛造局外的巷子裡多了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一手舉着本破書,擋住下半張臉,頭發亂糟糟地散在額面上,一雙眼睛左右胡亂地瞟着。眼見無人注意,他忽地起身,像條魚一樣,輕快地越過圍牆,翻到了鍛造局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