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很黑,黑色的牆和地闆,黑色的鑄鐵欄杆透進漆黑的月光。
白朝駒抱着腿,坐在地上,手指扣着腳上的鐵鍊。
這種感覺,好熟悉,就像小時候一樣,沒有安全感,隻有随時可能沒命的恐慌。
為什麼我又活下來了?白朝駒疑惑地想着。這種感覺并不好,就像太子死去的那次一樣,山窮村的人也像是被自己給害死的。
滿地血紅還在眼前,從黑夜到白天,他親眼看着那群人發洩着暴怒,将山窮村所有人的頭顱砍下。他的全身都不自覺地顫抖着,眼淚失去控制地奪眶而出,止不住地流淌。
“将軍說了,這些人敢包庇反賊,就都算反賊,殺了可以領功。”領頭那人是這樣說的。
領功?這算領哪門子功?随便殺點人,給他們冠上反賊的名号,就能向朝廷領功嗎?就因為他們收留了我,給我療傷?
“那這個反賊呢?要不要也殺了?”
“先别殺,将軍說了,有些話要親自問問他。”
問話?白朝駒可悲的笑了下。
大抵是想問問我還有哪些同夥吧?也對,皇上死了,朝廷亂成了一鍋粥,現在可是清理門戶的大好時候。姚黨的人一定很想趁此機會,把有異心的人都殺了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沒有同夥,也供不出什麼人來。不如我随便招供幾個姚黨的人,讓他們相互猜忌去吧。反正他們連無辜的人都殺,我誣陷幾個,也不算什麼。順天府的人搜刮過多少民脂民膏,我都看在眼裡,清白的人屈指可數……
他正想着,身後傳來開鎖的聲音。
“把他帶過去,将軍要見他。”
白朝駒還沒來得及回頭,左右胳膊就被人分别架住。那兩名士兵也不管他來不來得及走路,架着他在地上拖行,拖到間燈火通明的房裡。
房間裡有張桌子,桌上攤着張地圖,桌前坐着個身着重甲的男子,正是這些人口中的将軍。
白朝駒毫無避諱地昂着脖頸看着那人,目光之中帶着挑釁。
“指揮使大人,人帶到了。”那人匆匆地向身着重甲的男子禀報道,随即轉身退下,合上了房間的門。
碩大的房中,隻剩下白朝駒和指揮使兩人。
指揮使放下手裡的地圖,站起身,向白朝駒走來。
看着那人熟悉的面容,白朝駒忍不住笑了起來:“楊大将軍是提督當得費勁,刻意自降官職啊!真是個樂于給後輩機會的大善人……”
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脆響,他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白朝駒左臉立刻紅了一塊,嘴角也溢出了血絲。他撇着頭,看向曾經是永江提督的楊堅,臉上嘲笑更深了。
楊堅怒氣還未消散,伸着自己的烏靴,踩在白朝駒臉上。
“我還得多謝公主和你呢。”他咬着牙道。
是因為先前他想利用金烏會對公主倒打一耙,反倒被抓住了私造火铳的把柄的事吧?這還不止,陸歌平帶上了他的叔叔楊守際,順藤摸瓜地端了私造火铳的鬼車門收為已用,并借此救出陸铎。
這些零零總總加起來,他僅被貶成一個正三品的指揮使,算姚望舒手下留情了。
“真沒想到楊将軍還挺有耐性。”白朝駒笑道,嘴角挂着血漬,“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楊将軍現在才找上我來。别人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楊将軍雖然不是君子……”
楊堅眉頭越皺越緊,終于忍無可忍地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喉嚨上。白朝駒止不住得咳嗽起來,挑釁的話語也被打斷。
他咳了許久,總算舒緩下來,繼續笑道:“你都不敢殺了我,不就是想從我這裡多套點話,去姚望舒面前将功補過麼?”
聽聞這話,楊堅反倒沒有發怒。
他俯下身子,單手提起白朝駒的衣襟,令他擡頭看着自己:“你敢擅闖紫禁城,逼着皇上廢黜姚望舒,我以為你腦子被燒壞了呢。現在看來,還算好使。”
“可我不是成功了嗎?”白朝駒冷笑道,“我隻是沒想到,就算姚望舒下了台,你們這幫沒本事的窩囊廢還會死心塌地替他辦事,連無辜的村民都殺!簡直喪盡天良!呸!”
“你覺得我殺那些村民,是為了讨好姚望舒?”談論起了生死之事,楊堅的語氣格外冷靜。
“難道是為了取悅你自己?我竟沒想到,楊将軍如此的骁勇善戰,嗜血成性。”白朝駒笑道。
“我要是嗜血成性,當年在處州,你、公主、還有另外那個小跟班,你們三個早就沒命了。”楊堅冷聲道,“我殺那些村民,是為了你。”
“别說屁話了。”白朝駒内心的怒火抑制不住地洶湧,聲音也愈發粗犷,“我可沒讓你殺他們!那是你的部下,自說自話地把他們算成反賊!”
“是我讓他們這樣做的。”楊堅一臉正義淩然,“那些村民見過你,就不能活。”
“這和見過我有什麼關系?”白朝駒怒吼道。
“因為我要你活着。”楊堅一字一句道。
白朝駒一瞬間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不是來套我話的?他要我活着?他要我活着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