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夜裡沒有月亮,星星也很少。
嚴知礁坐在汐山島東邊的小山坡上,撓着下巴上的胡子。他已經三天沒有洗胡子了,下巴格外得癢。
他的胡子很多,很密,從下巴一直到雙鬓,看起來雄壯威武。他的身闆也很結實,從小出海打魚,練就了一身腱子肉。家裡的人都說,他是個當将軍的料。
嚴知礁想過進京,考個武舉,在山海衛當個九品小武官。那裡離家近,包吃包住,還有俸祿供家裡開銷。若有海寇來犯,他就多出點力,努力升個一官半職,把家人從島上接出來,到城裡過日子。
可他沒有趕考的錢。
但他還是挺幸運的,有一名收購貓睛石的商人找上他,說他樣貌駭人,别人不敢搶他看上的東西,請他替自己去之江港拍貨,一次三十兩。
這麼劃算的買賣,嚴知礁當然一口答應。
三月初一,他成功拍了一次,賺了筆小錢,樂得不行。
到了三月十五,他非但沒買到貓睛石,還倒貼了二十兩進去,手上的銀子一下子吃緊,連去個鄉試都很勉強了。
明日是四月初一,又是唱賣會的日子。
嚴知礁來回數了數手裡的銀子,隻剩下十兩,這下連入場費都交不起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向那日那個小夥子一樣,賣賣臉,懇求馬叔寬容寬容。
他撓了撓下巴的胡子,心知自己不如那小夥子長得讨人喜歡,馬叔大概是不會同意的。
他長歎一聲,站起身子,望着山崖下的汪洋大海。又到了該出發的時辰,再晚點,就趕不上唱賣會了。
微弱星光下,海面隻有小小的浪花,這倒是個很适合出海的夜晚。
嚴知礁還在躊躇,思考着去或不去。還沒等他做好決定,海上的浪花就不對勁了起來。
平靜的海面劃開了一道不自然的水線,浪花像是被一柄利刃砍斷,不止一道,第兩道、第三道……漆黑的水線越來越多,自西向東,統一得向着汐山島駛來。
那可不是山海衛的方向。這麼多船,從不知名的方向駛來。該不會是海寇吧?
嚴知礁數了數海上的水線,足足有四五十道。
這麼多海寇,不好!
嚴知礁慌忙跑下山,喊醒了一家老小,拿上錢财,急匆匆地往海邊趕。
走到村口,嚴知礁年過半百的娘親回過頭,看着生活數十年的小村莊,攥緊了嚴知礁的胳膊。
“兒啊,你可是要當将軍的人,不能隻顧着救咱們一家人,這村子裡的人,你也得救啊!”
“娘,我又不是将軍。再說,咱們家的船就這麼大,也裝不了一村人啊!”嚴知礁勸道。
“他們也有漁船,用不着上你的船。”娘親說道。
“娘,來不及了!”嚴知礁想拉着娘親下山,可娘親用力一掙,細瘦的胳膊硬是從他寬大的手心中拖了出來。
“你要是不喊村子的人!我就不走了!我沒有你這樣薄情寡義的兒子!”她在村口的石頭上坐下,别過頭。
汐山島不小,單他們的村子裡,就有數十戶人家。嚴知礁心想,等這樣一戶戶喊完,海寇都沖到村子裡了。
可娘親的态度很是堅決,嚴知礁隻能硬着頭皮,老老實實扯着嗓子,挨家挨戶地敲門喊人。
夜深人靜,村民們結束了一日的勞作,現在睡得正熟。光是把他們喊醒,嚴知礁就廢上了不少功夫,再和這些懵懵懂懂的人說明情況,還有人不相信的,以為他睡糊塗了,做了場噩夢,跑到這裡發瘋。
喊了半天,總算遇上幾個相信他的,齊心協力地幫他一塊兒喊。
醒的人一多,村子也總算變得鬧騰起來。大夥兒不睡覺了,到處打聽發生了什麼,消息也一傳十十傳百得傳開去,不出一炷香的時間,整個村子都知道了海寇來襲的事。
願意信他的人都帶上财物,跑到山下的小碼頭,跳上各自的漁船。
正當他們往海上劃船時,耳後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這聲音比雷鳴更響,震得整個海島都晃動了下,海浪也似乎變得更劇烈了。
“壞了,要下雨了!”村民懊惱地喊道,海上下雨是最麻煩的事,行船會難上加難。
“這可不是下雨的聲音。”嚴知礁喊道,“這是海寇的大炮,他們在上島了!”
“海寇還有大炮?”
“這不是尋常海寇,是裝備精良的紅夷人,咱們要是跑慢點,小命都不保了!”嚴知礁說道。
“嚴大哥,得虧了你啊!”村民投來了感激不盡的目光。
嚴知礁看着這一切,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這就是做将軍嗎?感覺還真挺不錯的。
“嚴大哥,咱們現在該去哪裡?”
“去找山海衛吧。”嚴知礁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