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還說夫人未出閣的時候,每年上元燈節,都會去河邊放水燈。夫人先前的閨房裡也攢了許多各式各樣的燈,都夠開個燈籠鋪子了。”
“還有呢?”
雲初搖了搖頭,“别的就沒什麼了。”
姚韫知道:“以後不要這麼多話了。”
雲初颔首道:“奴遵命。”
廊道兩旁的燈籠搖曳,在她的臉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她的目光落在遠處,像透過無邊夜色看向了更遙遠的過去。
很多年以前,也曾有人為她點了滿湖的水燈。那一夜,整片月行河明亮如白晝,星星點點的燈光鋪散在水面,像極了倒瀉的銀河。
她閉着眼睛,許了好多好多願望。可是,那些水燈沒有漂得太遠,不一會兒就停在了河岸邊。
後來,聽老人們說,心願太多,太沉,水燈是載不住的。
她想,或許是天神怪她太貪心了,所以她的願望一個都沒有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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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姚韫知去向張老夫人請安,晨昏定省一向準時的張允承卻遲遲沒有出現。她問過了張老夫人身邊的朱媽媽才知道,張允承昨夜吃柑橘吃積了食,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
姚韫知端着茶,服侍張老夫人漱完了口,又從侍女手中接過姜黃色的牡丹團紋長襖,捧到她跟前,伺候她穿衣。
張老夫人卻一直沒有伸手,反而觑着姚韫知,明知故問道:“允承今早怎的沒來向我請安?”
姚韫知答:“允承吃壞了東西,現下還在房裡歇息。”
“是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嗎?”
“不是,是……”姚韫知也替張允承覺得難堪,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還是朱媽媽替她解釋道:“昨日主簿散衙時,碰到了一個賣柑橘的老妪,主簿瞧她可憐,便買下她幾車的柑橘回來分給下人們吃。主簿自己也吃了些,許是傷了胃。”
張老夫人看向朱媽媽,陰沉着臉道:“連你都知道允承脾胃虛弱,不能吃生冷的食物。可有些做妻子的,心思卻全然沒有沒有放在丈夫身上,我倒不知她成日裡都在忙些什麼。”
姚韫知自然聽出她在含沙射影,可眼下她還不想同張老夫人起争執,于是低眉垂目地回道:“母親教訓得是,是我疏忽了,以後定會多加留意。”
她手中還捧着張老夫人馬上要穿的衣物,手臂酸痛得不行。
張老夫人見她偷偷扭動了兩下胳膊,這才不疾不徐地伸出手,讓她替自己将長襖披上,随後慢悠悠地問道:“你昨日是去宜甯公主府上了?”
“是。”
張老夫人道:“往後不要同她來往了。”
姚韫知仍垂着眼,可語氣卻不再似方才那般恭順,“宜甯公主是我多年的摯友。”
張老夫人冷笑一聲,嘲諷道:“你别以為自個兒攀上這麼一個公主,便有什麼了不得的。這些年她做的那些醜事,都快淪為滿京城的笑柄了。聽說前幾日,她還因為一個面首同驸馬大打出手,都鬧到陛下跟前去了。你與她厮混在一起,旁人隻會覺得你也和她一樣行為不檢,連帶着張家一同蒙羞。”
不等姚韫知回話,她又咬着牙恨聲道:“她打允承的那一巴掌,我可是還記着的。當年她如何費盡心機到處活動,替言氏鳴冤叫屈,我也都看在眼裡。言家是什麼罪?謀逆大罪!當年敢為言家說話的,都被拉去菜市場殺頭了。要我說,保不齊就像外頭傳言說的那樣,那言懷序也是她的姘頭!”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猜想得十分有道理,到最後更是拍着大腿,口不擇言道:“對對對,一定是他們在宮裡的時候就勾搭上了,所以她才會甘冒得罪陛下的風險,也要為言家人出頭!你說說,就憑她和言懷序的關系,沾上她,跟招來一個瘟神有什麼分别!”
姚韫知聽到這裡,終于擡起了頭,平靜而冷淡地看向張老夫人,不卑不亢道:“母親忘了,我與言懷序還曾有過婚約。”
張老夫人神情一滞,臉色頃刻間由青轉紅。
可她的怒意還沒來得及爆發出來,就被門外的動靜打斷。一個小厮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跪在地上,氣喘籲籲道:“老夫人,少夫人,宜……宜甯公主來了。”
張老夫人見小厮這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出來。想起當日宜甯公主氣勢洶洶沖進張府打人的架勢,又是屈辱又是惱怒。
但她還是端着十足架子,嘲諷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她。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别讓人覺得我們張家人沒見過世面。”
小厮卻道:“不單單是宜甯公主,還有,還有……”
“還有誰?”張老夫人沒好氣道。
“還有,她那個面首。”
一聽宜甯公主竟把這樣一個人帶到他們張家的地界來,張老夫人氣得七竅生煙。
可她生氣歸生氣,也不可能真将公主拒之門外。
她警告了姚韫知一句“呆在房裡,不要出去惹是生非”,随後匆匆盤好發髻,戴上發簪,昂首闊步朝張府正門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