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目光不覺在任九思的臉上多逗留了一會兒。
又是一個猝不及防的對視,姚韫知的心“砰砰”跳了兩下。
她瞧着任九思,越發覺得他眉目間流淌着的笑意像一片浮在水面的薄冰,映着光,明亮卻冰冷刺骨。仿佛在哪裡見過,可細看,又覺得不盡相同——
是一種似與不似之間微妙的搖擺。
腦海中倏忽冒出一個不成形的念頭。
然而,還沒等她往下想明白,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堂上僵冷的氣氛。
小厮快步走了進來,朝張老夫人行了一禮,通報道:“少爺來了!”
随即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步入了正堂。
來人一身深青色常服,袖口微微卷起,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顯然是聽到堂上起了争執才匆匆趕來的。他的目光從堂中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定在了任九思身上。
任九思見張允承望向自己,非但沒有避讓,反而緩緩擡起下颌回視着他。視線悠然從張允承臉上一路劃過,帶着些審視的意味。
張允承嘴角不自主抿緊,顯然是對這種不敬的态度有所察覺,卻按捺着沒有發作。他轉身對宜甯公主微微一拱手,沉聲道:“殿下今日駕臨張府,不知有何指教?”
張老夫人見張允承來了,背脊不由挺得更直了幾分,斜着眼道:“允承,你來得正好。殿下帶了個……客人過來,非要暫住我們張府。可也不知道是我說得不夠清楚,還是殿下存心不願意聽,總之争了半天沒個結果。這事你得同公主說個明白,别叫人瞧了輕賤咱們張家。”
張允承微微蹙眉,目光在宜甯公主與張老夫人之間來回打量,對于适才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沉默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殿下次來為的是……”
不等他問完,一旁的任九思忽然出聲,打破了堂上的僵持。
他雙手微微一攏,低垂着眉眼,滿目都是自憐自哀之意。
“殿下,小人不過一個出身賤籍的伶人,得以追随殿下,已是莫大的恩賜。若因小人的存在給張府,給張夫人帶來如此多的困擾,小人便是萬死也難贖其罪。還請殿下容許小人去向驸馬請罪,無論生死禍福,皆由小人自行承擔。”
張老夫人冷笑一聲,挖苦道:“終于肯說實話了?老身一早就聽聞公主府因為一個伶人鬧得家宅不甯,如今看來,傳言不虛。怎麼,殿下自己府裡容不下的人,便想着送到我們府裡來。張府如今是不比從前,可也不是個破爛簍子,什麼東西都能往裡塞。”
張老夫人說得唾沫橫飛,怒氣幾乎要沖破天靈蓋。
不想張允承聽到這話,竟像是松了口氣般,眉頭稍稍舒展開來。他試探着問宜甯公主:“這位公子……是殿下的朋友?”
宜甯公主沒有接着他的話往下說,反倒微微歎了口氣道:“允承,其實本宮今日前來,是為了你和韫知。”
張允承一怔。
宜甯公主道:“五年前的事,是本宮太過沖動,還害得韫知夾在你我之間,左右為難。如今想來,心中實在慚愧。今日借此機會,本宮得向你賠個不是。”
說着,她竟真的起身,向張允承欠身行了一禮。
張允承見此情景,被驚得後退了幾步,手足無措道:“殿下言重了,往日之事,不過是小誤會罷了,允承從未放在心上。殿下這般客氣,倒是讓允承無地自容了。”
他語氣裡多了幾分受寵若驚的忐忑,眉宇間隐約的緊繃也随之散去,似乎被這番遲來的歉意徹底安撫住了情緒。
宜甯公主這時才一臉懊悔道:“今日之事其實說來有些慚愧。”
她看了一眼任九思,似乎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啟齒,“這位公子的确與本宮……關系匪淺。而今他與驸馬起了些誤會,本宮一時難以調停,隻好讓他暫避風頭,不想竟因此擾了張府清淨,倒讓韫知為難了。”
張允承立刻回道:“這有什麼為難的?這位公子既然是殿下的朋友,那就是我們張府的貴客。後山的照雪廬幽靜清雅,離正院也遠,正好不會驚擾女眷。若殿下不嫌棄,允承立刻叫人收拾出來讓這位公子小住。”
張老夫人氣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挂不住了。
宜甯公主旋即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十分善解人意地向張允承确認道:“此事,張主簿能拿得了主意麼?”
“自然,”張允承連忙應道,“臣這就命人打理照雪廬,保證這位公子今夜就能夠安頓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