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她松開手,拿過枕邊的手帕,替他拭了拭眼角,“你别哭了。”
張允承要去接她的手帕。
姚韫知避開了他的手。
“允承,”她無奈,“這世上沒有誰是離不了誰的,或許離開了我,你還能找到一個真心喜愛的女子,同她厮守一生。你這般看不開,焉知不是執念太深的緣故?”
張允承不甘示弱道:“那你這般放不下言懷序,難道不也是因為執念太深嗎?”
姚韫知垂下眼睑,轉身背對着他,“我不想和你說這個。”
張允承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口道:“我這些天想明白了一件事。”
姚韫知睜開眼,“什麼?”
“我先前一直覺得任公子長得很像一個人,但隻是腦海中隻有一個個模模糊糊的印象。可前幾日,我做了一個夢,然後……不小心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姚韫知心跳漏了一拍。
張允承抿了抿唇道:“所以你對他另眼相待,也在情理之中。”
“你别多想,”姚韫知解釋,“我從沒有覺得任九思像什麼人,況且,這世上根本沒有任何一個人配和他相提并論。”
然而話說出了口,她才意識到這話有不打自招之嫌。
她頓了一頓,又道:“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以魏王那樣陰毒的手段,任九思這一次,怕是沒有辦法活着走出刑部大牢了。”
“也不盡然。”張允承道。
姚韫知心念微動,卻沒有往下追問。
張允承知道她心裡好奇,繼續同她解釋道:“宣國公家不打算放過魏王府,任九思偏偏是此案唯一的證人,這個人他們是一定要保下來的。這段日子宣國公家的老太君數次入宮面聖,就是在催促陛下立刻決斷。”
“陛下怎麼說?”姚韫知還是忍不住問道。
“陛下即便想要袒護自己的親孫子,也不能不顧念宣國公夫婦的失子之痛。魏王府那邊,一時半刻之間,怕是動不了任九思了。”
姚韫知默默松了口氣。
她的确是厭惡任九思的朝三暮四,阿谀谄媚。
可一碼歸一碼。
在為襲香出頭的事情上,她敬佩他的義氣。
她不希望他就這麼死掉。
張允承的話給了她一顆定心丸,讓她往後的幾天終于能靜下心來,不再胡思亂想。
隻要人活着,一切就還有希望。
姚韫知這麼安慰自己。
不過,她沒有想到的是,任九思能這麼快從大牢裡被放出來。
任九思是被宣國公府的家仆擡回來的。
浩浩湯湯的隊伍步入張府正廳時,氣氛一時間變得格外沉悶。
張老夫人掃了一眼躺在擔架上的人,眉頭深深皺起,語氣裡滿是厭惡,“晦氣。”
擔架上的任九思狼狽至極,青色錦袍被磨得破破爛爛,衣擺沾了泥漬,肩頭還染着未幹的血痕。平素束發的絲帶早已不知去向,散亂的墨發間夾着枯草與灰塵。他的嘴角裂開一道傷口,臉側青紫一片,手腕處更是勒出道道紅痕。
看起來是應當是在刑部遭到了不小的虐待。
可即便如此,他仍舊懶懶倚在擔架上,半眯着眼,嘴角噙着一絲淡淡的笑,沖宣國公府的下人道謝:“費心了。”
宣國公府的人神色恭敬,朝他點了點頭,又沖張老夫人拱手行了一禮,語氣十分客氣,“老夫人,任公子此番舍身作證,宣國公府心懷感激,特備薄禮,以表謝意。”
說着,他側身示意,身後的仆從立即擡上兩口紅漆木箱,箱蓋微微敞開,露出其中堆疊整齊的銀錠與名貴藥材,人參、鹿茸、燕窩一應俱全,顯然不是随意敷衍之物。
來人又道:“公爺與夫人都念着任公子的相助之情,特命小人護送任公子回府,也請老夫人與張大人看顧一二。”
老夫人聞言,神色頓時變得十分微妙。
她不悅地沉吟了片刻,最終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冷冷瞥了一眼,示意下人趕緊把人擡走。
張允承還在上值。
是以姚韫知聽到任九思被擡回來的消息時,沒有顧忌太多,後腳就跟去了照雪廬。
任九思側卧在榻上,姿勢懶散。
屋裡燃着暖爐,驅散了些許寒意,可他臉色仍舊蒼白,唇角帶着幹裂的血痕,顯然這一路折騰得不輕。
姚韫知推門而入,目光掃過半靠在軟枕上的任九思,見他這般孱弱憔悴,語氣依舊是冷的,“你倒是命大。”
任九思皮笑肉不笑:“托夫人的福,小人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姚韫知又問:“傷到哪裡了?”
任九思瞥她一眼,笑得吊兒郎當,“夫人是特意來探望小人的?”
姚韫知不接他的調侃,隻是面無表情地走近幾步,語氣冷淡道:“我看看。”
任九思卻故意扭了扭屁股,“傷在這裡,夫人也要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