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韫知的身體徹底放松下來。
下一刻,她猛地擡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了任九思的臉頰上。
“混賬東西!”
任九思低低地笑了一聲,語氣慵懶,“我幫你遮掩了這麼久,你就是這樣來謝我的?”
“你再敢亂來,我一定……”
他忽然湊近,輕輕地貼着她的鼻尖,低聲笑道:“一定什麼?”
姚韫知狠狠甩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任九思倚在櫃壁上,目送她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漸漸斂住。
事情到這裡還沒結束呢。
張府連日來鬼影幢幢,陰風陣陣。
張允承也請了幾撥和尚道士,念經的念經,作法的作法,香灰撒了一地,符篆燒了滿院,可那夜半的敲門聲依舊不曾停歇。
到了後來,除了敲門聲,他竟還能聽見一陣若有若無的哭泣混在夜風裡,幽幽蕩蕩,直鑽入骨縫,讓人不由自主地背脊發寒。
張允承連着幾夜被折騰得心神不甯,實在受夠了這鬼哭神嚎的折磨,便叫來管事的,讓人再去尋個法子。
管事思索了一會兒,低聲道:“九思公子倒是說過,蒼梧山靈驗得很,山上的清虛觀專門鎮邪驅煞,或許能請個得道真人來看看。”
張允承擰了擰眉心,沉聲道:“這幾日衙門裡事情繁雜,我若要去蒼梧山,須得先告個假。”
管事的聽了,遲疑了一下,建議道:“不如讓夫人去吧?夫人也許久沒有出門散心了。”
張允承微微皺眉,“現在外頭那麼亂,我不放心。”
管事試探道:“其實,夫人這幾日也睡得不安穩。”
張允承目光微動,緩緩問道:“怎麼回事?”
管事低下頭,斟酌着語氣,低聲回:“大約是因為那個襲香的事。夫人始終覺得是因着自己沒有去刑部作證,才害死了襲香。”
張允承聞言,神情微微一滞。他沉默良久,最終還是緩緩吐出一口氣,語氣低沉,“罷了,那就讓她去吧。”
冬日的蒼梧山,素雪覆頂,寒意浸透松林。山道蜿蜒而上,沿途積雪未融,偶有枯枝自高處墜落,碎響驚起山間隐栖的寒鴉。石階上覆着一層薄霜,行走其上,腳步微一用力,便能聽見細微的冰碴碎裂聲。
清虛觀伫立于山巅,殿宇肅穆,青磚灰瓦在寒風中透出一絲沉靜的冷意。觀前的古樹早已落盡枝葉,唯有盤根交錯,嵌入岩石,靜默見證百年風霜。
傍晚時分,天色昏暗得更快,斜陽尚未完全隐去,暮色便已悄然吞沒遠山。
清虛觀内,廊下挂着的銅鈴被冷風拂動,發出低低的脆響。内院一角,幾盞青銅燈籠散發着微弱的光,映在白雪上,像是幾點燃得不甚熱烈的星火。
推開木門,觀内主殿幽暗,正中供奉着一尊道像,青煙缭繞,檀香味淡淡地彌散在空氣中。
殿内,坐着一位身披灰青道袍的老者,眉須皆白,神色澹然。那雙眼睛看似渾濁,實則深邃如淵,仿佛能一眼看透世間百态。
他正端坐蒲團之上,手持拂塵,神态悠然。
姚韫知微微俯身,拱手施了一禮,聲音不大,帶着冬日的清冷,“道長,晚輩今日前來,是有一事想求道長指點。”
妙虛子未曾急着答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坐下。
姚韫知跪坐于蒲團之上,指尖抵着膝蓋,沉默了許久,才道:“道長,晚輩近來心緒不甯,夢魇頻生,似是被心魔所擾。晚輩不知該如何化解,故而前來。”
妙虛子靜靜地看着她,眼神不悲不喜,似是早已看穿世事。他輕歎一聲,緩緩道:“心魔者,心之妄念所化。執念深,則魔難除。施主可願與貧道細說,你所困之事?”
姚韫知一時無言。
她也說不清自己的心魔是什麼。
是夜半夢回,看見襲香血染衣衫;是被那人低聲在耳畔說的惑人之語,擾得數日心神不甯;還是那個早該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故人,無可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她沉默了許久,才道:“晚輩曾以為,自己心志堅定,做出了選擇便不會後悔,也不會因無謂之事動搖,可如今……卻愈發迷惘,不知自己真正所求,亦不知該往何處去。”
妙虛子微微颔首,道:“萬事由心生,亦由心滅。施主此番前來,是想求一解法,還是想求一個答案?”
姚韫知怔了一下,擡眸望向他,“有什麼區别嗎?”
妙虛子淡淡一笑,眼中帶着深遠的意味,“若求解法,斬斷妄念即可。若求一個真正的答案,還須正心誠意,多費些功夫。”
這話說得雲裡霧裡,但姚韫知能隐隐領會到其中的含義。
她的指尖微微收緊,良久,才緩緩松開。她低聲問:“道長,若求答案,晚輩該如何做?”
妙虛子擡手,指了指殿内的長案。
案上擺放着一盞青銅燈,燈芯未燃,油料卻是滿盈。
姚韫知走上前,伸手拿起燈炷,輕輕一點,火苗倏然燃起,在微風中跳動,映亮了她的臉龐。
妙虛子望着燈火,道:“這盞燈,照見光明,亦能映照心念。施主可曾看清自己的心?”
姚韫知凝視着燈焰,火光搖曳,似是要将她内心深處的情緒一寸寸剖開。
良久,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道:“晚輩明白了。”
姚韫知前腳剛離開清虛觀,任九思便緊随其後而至。妙虛子正于殿内焚香靜坐,見任九思進來,微微一笑,未待他開口,便先問道:“九思公子可是有話要問貧道?”
任九思聞言,神色微動,卻未作聲。
妙虛子輕拂拂塵,續道:“她為襲香姑娘點了一盞長明燈。”
任九思冷道:“人都不在了,再在這裡惺惺作态又有何用?”
“公子若這般說,貧道的有些話怕是再說不出口了。”
“是晚輩冒犯,”任九思道,“道長不妨直說。”
“除了襲香,張夫人還為另一個人點了一盞長明燈。”
“誰?”任九思脫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