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沒了她,案子也有人查,定王硬要她頂包,太和長公主也無可奈何,不過是把明透擺成暗透,張浃一樣要跟定王有隙。
這對于她來說,大概還算個小小的考驗。過了這一關,她才算有資格攪進太和與定王的博弈之中。
華纾悠悠道:“現在,還覺得我包藏禍心麼?”
孟嘉歎口氣,看着華纾,認真道:“我同你說句實話,從頭至尾,我絕沒有認為你包藏什麼禍心。”
這其實真是句實話,華纾的行事雖然很容易令她氣惱。但細思之下,他究竟沒有做過任何傷害她的事情,反而護着她、幫着她,若沒有他相送,襄城之後的路,不會那麼平順。
孟嘉垂眸低思,憶起了摸回京後,夏澤明見她時驚訝的模樣,甜纓亂七八糟哭哭啼啼的遇伏描述。她省去了華纾這個名字,隻說是那天的五果酪裡下了藥,上樓後藥力發作,後來就人事不知,醒了之後,卻躺在白雁河上的碼頭一角,幸而遇上京兆尹出城辦事,費了一番周折才進得城來。
這番說辭有漏洞,卻很難戳穿,因為五果酪是真的,京兆尹也是真的,唯有中間那段,就算夏澤明懷疑,也無處考察。
夏澤明倒也沒有多問,就帶她進了宮。
他們不在乎真實情況如何,隻在乎有沒有達到目的。
孟嘉不一樣,她很意外、也很感謝華纾向她說這麼多。他甚至絲毫不在意向她完全坦誠,這份信任來得奇怪,但被信任總不是一件壞事。
孟嘉笑道:“多謝你同我說了這些,以後若有機會,必當回報。”
“哦?”華纾桃花眼潋潋泛起水波,頓了頓,把手裡的酒潑了,另倒一杯,遞過來,戲谑笑道,“那孟大人是不是應該敬我一杯。”
既然華纾肯對她透露這些,足足表明是十分信任,而且對她絕無惡意。此時一杯酒,算是給兩人一個台階。
一杯,想必也沒有什麼。
孟嘉接過,“我敬華兄。”
言畢,果然一飲而盡。
談完了話,飲過了酒,孟嘉試探道:“諸事已畢,是不是讓人把門打開,你我各自回家。”
華纾攤攤手,無辜道:“這你可就冤枉我了,當真不是我讓鎖的門。”
不是他?
孟嘉狐疑地掃他一眼,“不是你,還會是誰?”
華纾笑眯眯道:“你啊……”
“……”
胡扯!比她還能胡扯!
孟嘉嚴肅道:“華兄,玩笑有度,不可過分。”
華纾示意她往樓下看,孟嘉半信半疑往下一瞧,微微驚訝。
“怎麼,這位姑娘一舞還未結束?”台下女子仍是繡球钗茸,群青繡裳,後面弧形坐着十位女子,個個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雙眼都要冒出火來。
方才她和華纾說話,腦子裡一直念着案子,竟未察覺,底下已是一陣陣山呼海嘯般的叫好聲和掌聲。時不時地還有目光向他們兩人所在的房舍飄來。
孟嘉納悶兒地看向華纾。
華纾道:“哦,因為你替她擺了一席千紅宴。”
長笙樓十二紅宴固然珍奇,然更為難得的,是其上仍有一種,稱為千紅宴。
這十二位美人,每人僅舞一曲。但如有客人極力要捧自己心愛的美人,就會翻倍加價,請姑娘重舞一支。
翻一倍,二百金,稱百紅宴。
再翻一倍,四百金,稱千紅宴。
若再翻一倍……恐怕美人就要累死了。
所謂一擲千金,為博美人一笑,正是如此。
孟嘉指着她,手指顫了顫,“我點的?我什麼時候點的?”
除卻第一支舞,二支二百金,三支四百金,那就是足足六百金啊六百金……
剛才那玉雕她摔十個也沒有六百金!
“我看你喜歡,我幫你點的呀。”華纾往後一靠,笑嘻嘻道,“好好欣賞吧,六百金,少看一眼都是浪費。”
“這跟門有什麼關系?”
“哦,千紅宴很少有人點,樓裡有這個規矩,怕客人賴賬,砸了招牌又惹怒了舞姬,一般會把門鎖到三舞畢,很快就開了。”華纾上下瞧瞧她,滿是玩味,“帶足銀子了嗎?”
六百金,換成銀子,就算把她點成一個銀坨子都不夠,她傻了會帶這麼多銀子出門??
孟嘉心在滴血,這時候什麼絕世美人的舞姿她都沒心情看了,可是……六百金,不看白瞎了。
于是,她一邊心痛,一邊往樓下舞台看去,一邊想着待會兒怎麼解釋這六百金不是她花的。一時不察,沒發覺對面那人竟然已經起身走了過來,俯身在她肩側,好奇笑道:“真的好看?”
孟嘉木木的,“好看。”
“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孟嘉側頭一瞧,一張豔麗無雙的俊臉與她不過三寸許——這麼近的距離竟然看不出什麼瑕疵來,她不由得看住了,目光一寸一寸地掠過他光潔的額頭、濃淡合宜的雙眉、曜石似的瞳眸,劃過流暢的鼻翼弧線,落在那石榴色的薄唇上,固執地想找出這張美人面上是否有什麼缺憾能讓人舒心一些。
沒有。
見她打量半天,華纾笑意更深,低聲抛出一個誘惑,“說我好看,六百金我代你出。”
一句話,六百金,又是一個有錢燒的。
孟嘉眨眨眼,很老實:“你好看。”
實在話,從她這個角度這個距離來看,華纾眉眼精緻,唇紅齒白,挑不出一絲瑕疵來。
“真的?”不知道是不是飲過了酒産生的錯覺,那張完美的臉好像又近了一些,那兩片石榴薄唇啟開,連帶着齒間的吐字也突然放低了,映得主人像一隻妖精,輕而惑人,“我也曾臨鏡,怎麼覺得……沒你好看呢。”
孟嘉摸了摸自己的臉,深覺那杯酒的效力上來了,心口跳動的幅度大了些,呼吸也明顯發熱。她閉了閉眼睛,往圈椅後背靠靠,和他拉開些距離,低聲道:“華纾,離我遠點兒,我好像有些醉了。”
華纾不依不饒,搭上椅子的紅木扶手,湊近了笑她:“才一杯就醉了?你騙人也得有個章法吧。”
“真的。”
“真的?”華纾唇角噙笑,捏了捏對面人的粉頰,“我字,梁之,叫一聲給我聽聽。”
這個人,他一向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
“梁之,起來。”孟嘉揉揉眉心,“觀舞。”
樓下叫好如潮,華纾擡眼一瞥,含笑道,“六百金,好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