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垂淚——是為她?還是為那些屈枉之人?
……
第二天天明雨收,雀鳥歡鳴,戶部值夜的李臧系好衣扣,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去開門,口中吟着:“恒城五月雨……”
“吱呀”門開,門框邊坐着黑紅一團,李臧未看準是個人,被驚得“媽呀”一聲,連退兩步。
及至那一團黑紅擡起頭來,李臧拍了拍胸口,上前來扶,口裡道:“這怎麼話兒說的?哪個衙門的,一大清早的不回去辦差,跑這兒坐着……”
孟嘉一手扶着門框,借了他的力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腿腳,才向他笑道:“吓着這位大人了。”
李臧忍不住多細看了她兩眼,嘀咕着:“朝廷什麼時候來了這麼俊俏的小郎,我怎麼沒見過……”念叨着忽然一瞪眼,“你不會是刑部那位新大人吧?”
孟嘉點點頭,李臧迅速把手一收,要不是她還沒放開門框,險些腿腳一軟,再摔下去。
李臧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隻能慌亂地解釋:“這……男女授受不親……我真不是有意要冒犯,失禮失禮……”
孟嘉一手捂眼,片刻,放下手來擺了擺,“無妨,不知道大人是戶部哪一司的?有一樁案子牽涉,我想查一處房産戶籍,煩請大人替我找一找戶部司中人。”
李臧看着她欲言又止,半晌歎了口氣,道:“那正巧!在下戶部司員外郎李臧,眼下正該上值,同僚未至,你要查什麼,跟我來吧。”
……
六月,公祖珛彈劾刑部侍郎葛潛與禮部侍郎鄭遜等人結黨營私,私竊貢品,定王大怒,主犯并革,流。七品以下,皆斬。
孟嘉奏上,富商言辭善勾結官府,營造奕隆賭坊為銷贓之所,因良妾樂小娴有所發覺,以子逼害之,人證物證俱在,上準抄家問斬,以戒來人。
大明殿外相見時,公祖珛紫袍玉帶,臂挽象牙笏闆,停駐兩步,看向身後出殿的女子,端的一派冷淡文雅,他道:“你很出人意料。”
孟嘉淺绯衣裳齊整裝束,淺淺一笑:“下官無能,大人專管大事,小人隻能管管小事了。”
公祖珛沉默片刻,道:“阿璨同我提過數次,想邀你家下做客,她素日沒什麼朋友,若你有空,請赴她一席。”
能讓公祖珛說出“請”字,可真是令她受寵若驚了。
孟嘉微一躬身,“擔不起大人說請,家下事忙,下官孤身在外也可說得一家之主,内外皆系一身,總有些不到之處,要赴阿璨姑娘的宴席,恐怕要看緣分了。”
公祖珛沒說什麼,頭也不回地穩步去了。
孟嘉沖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尖。
冰雕!雪人!
言辭善的事情,說來辦的簡單。
她從戶部查出了奕隆賭坊地契登記,契書上印下的是一個叫楊随的名字,而這楊随,竟然是言辭善正房夫人的弟弟。
這樣就很有問題了。
奕隆賭坊的房契自然是在坊主洪盡手裡,但幕後人一定不會把房契地契全部交給他,他必定會把地契交給一個可靠的人,這是轄制洪盡的一個把柄。最穩妥當然是捏在自己手裡,如果不行,自然是捏在自己手拿把攥的一個人手裡。
楊随,就是這樣一個被言辭善手拿把攥的人。
他是被酒糟透了的人,不靠言辭善養着,幾乎活不了。三天兩頭要上言家來打秋風,時間長了,下人也看不起他。楊随受了怠慢不樂意,随口嚷嚷了一句:“舅爺替你們老爺管着要命的差事呢!你們這幫狗娘養的,也敢看低了老子!我……”
這話被楊夫人聽見了,啪地甩了他一個大嘴巴,咒道:“醉了不去挺屍!在這裡胡說八道起來,叫人看不起!還不滾!”
楊随被這一掌扇去了些酒意,猛地一哆嗦,哼哼了兩聲,一閉眼,沒多長時候就打起了呼噜。
下頭人不怎麼在意,卻叫抱孩子來給楊夫人問安的樂小娴聽見了。
樂小娴把這件事擱在心裡,對這位舅爺客氣裡含着些殷勤,三不五時地送他酒菜點心銀錢零用,和他打熟了關系,有意無意地捧着他,漸漸地,從他嘴裡套出了奕隆賭坊的事情。
一次楊夫人頭疼,樂小娴替她招待外客。兩人單獨吃飯,楊随拍着她的手,感動道:“我的八夫人!可憐你這麼個天仙一樣的人物,就落在了我那老朽的姐夫手裡!我看你是個可憐的良善人,不能不有一句話囑咐你——得為自己以後想遠些。你雖然養下了言家的獨苗兒子,也是夫人夫人地叫着,究竟跟我姐姐那正頭的不可比,等我姐夫……嗐!可憐你這個如花似玉的好年華!”
樂小娴低着眉,“言老爺救了我全家的命,我哪能不記得這個恩呢?”
楊随瞅瞅外頭沒人,低聲道:“你也不必多記着什麼恩,你的事我也聽過那麼一耳朵!我那好姐夫一早相中了你,打聽出你在外頭有個相好,他家裡老娘厲害得緊,你猜怎麼着?老頭子叫人登門,讓她假作答應,要二十兩嫁妝——這可是不錯?缺德!你們那地界,窮光蛋紮堆,誰變得出二十兩?雖如此也少不得拼湊借當,急得心裡出火,遭個賭鬼一活動,可不就進了套子!偏你那相好的娘把兒子鎖在家裡,叫你們一見也不得見,哪有這麼巧?都是老頭子作的禍!”
樂小娴聽得放在桌下的手指甲都掐進了掌心,恨恨道:“舅爺!說這話得有憑據!”
楊随湊近她,“我的八夫人!看你待我實在,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奕隆賭坊的地契就在我名下!這些缺德事我是不沾的,隻是少不得跟着姐夫、跟着老頭子裡外活動,約略聽了一耳朵。我早知道你是這麼個實誠人兒,甯願老頭子絕了種,哪舍得看着他們這麼算計你一個小丫頭!”
楊随湊着她,無非是圖個姐夫過幾年一蹬腿,姐姐日後去母留子,能留着樂小娴賜給他成個家,重活一回。心裡是打定了主意,因此對着樂小娴日漸殷勤起來。倒是樂小娴一日比一日懶怠,對他也不似初時熱絡。他竟以為是自己的挑撥起了效,樂小娴被言辭善傷透了心了才是這樣,等這份怨氣過了,自然也就沒了情意,該是正眼瞧見他的一片癡心,重新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
樂小娴聽了真相,第一個念頭,卻是要馬上見到三年前的小秀才——如今的陸興镖局镖師沐連骁。
回家看爹時托人一打聽,才知道人因為牽連進一樁人命案子進了大牢。
樂小娴心急如焚,偷偷地去牢裡見了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