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纓忙上前兩步,斜坐在腳踏上,向外看了一眼,又偷偷地擡眼看孟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孟嘉知道她想問什麼,但着實不大說得清楚……好在甜纓嘴嚴,不愛說閑話,華纾一走,全可以當此事沒發生過。
因此她僅是摸了摸甜纓的頭:“此人與我們全無幹系,就當什麼也沒看見,知不知道?”
甜纓不解,但仍然颔首:“是。”
穿好衣裳,甜纓出房打水給孟嘉洗漱,華纾拎着一張紙進來遞給甜纓,“照這個方子抓藥,以前的方子不要再用了,你家大人身子弱,受不得太猛的藥力。”
甜纓看看孟嘉,見她沒有反對,便笑着接了下來,“多謝華公子。”
華纾笑道:“今日,我要借孟大人用一天,在下人生地不熟,請大人一盡地主之誼吧。”
孟嘉想了想,點頭一笑:“好。”
男子眸光一凝,遂也笑笑,“那就走吧。”
坐上馬車後,孟嘉坐姿端正,果然咳着向華纾認真介紹數月以來在京的見聞。華纾隻是靜靜地聽着,看着她,叫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麼。
孟嘉穿了一身杏黃齊腰襦裙,發間簪着一隻桂花钗,比平日顯得親和許多,明亮的打扮也遮去了些病中頹色,任誰看見也會眼前一亮。
這般明顯用了心的打扮,也就是在入朝受封時有過,如今單隻為偕舊友出遊,華纾卻沒什麼波瀾,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
孟嘉認真說了半天,一壺茶水全讓她自己喝了,喉嚨還是發幹。她忍不住問道:“華兄?你想去哪兒遊玩?”
“哦。”華纾雙手環胸,透過被風吹開的帷裳縫隙看了一眼外頭的景象,突然道,“你能不能……罵我兩句?”
孟嘉:……你再說一遍??
華纾指指自己,笑道:“随便罵,我不生氣。”
孟嘉淺淺笑道:“你又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反而兩次相助,我為什麼要罵你?”
華纾歎了口氣,看向車頂,“那就當是報答我好了……你這麼着,讓我傷心。”
孟嘉因在病中,怕過了病氣與人,特意戴了帏帽。華纾看不見她的表情,也不愛聽她答複,索性伸手輕輕一扯,将她的帏帽挑在手裡。
孟嘉一谔,對面華纾認真含笑的解釋悠悠傳來,“你明知道,我用不着你說那麼多話哄着陪着,隻是尋個由頭哄你出來。”
孟嘉擡袖将下半張臉一遮,淡淡道:“我病了,恐怕染了你,還是将這東西還我的好。”頓了頓,她又道,“你要是真想聽罵,說個清楚明白,想聽什麼罵,我可以幫你這個忙。”
說完,孟嘉伸手,靜靜地等着對方交還她的東西。
她算是看出來了——對付華纾這種不大正常的人,必須用最正常的手段。你越是跳腳他越是近乎惡劣地高興,你若平平淡淡拿他當個常人待,他才是真的沒轍了。
孟嘉已經打定主意,任他八風吹徹,我自巋然不動。
顯然,她對華纾的認識雖然正确清楚,但還是低估了他的惡劣。
華纾眼睛彎了彎,笑意醉人:“小沒良心的!我大老遠地來瞧你,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這個玉一樣的男子擡起手來,将她遮臉的手臂拉開,動作迅捷如電,雙唇在女子粉白的面頰上滑了一下。
“……”
華纾垂下雙睫,片刻一笑,擡眼對她戲谑道:“還裝得下去嗎?”
孟嘉的臉一下子燒紅,閉了閉眼睛,胸口抑制不住地起伏,又閉了閉眼睛,起伏的幅度低了些,勉強擠出一個笑,略帶一些咬牙切齒:“你到底想幹嘛?”
華纾對她能忍下這一口氣感到十分意外,一時遺憾:“早知道孟大人如此寬宏大量,該多親一會兒才是。”
孟嘉簡直快炸了。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這麼輕易地激起她如此巨大的情緒波動。氣憤之餘,她不免還有一點微微的好奇——華纾是如何做到的?
她高低也是個朝廷命官,他就一點也不怕?哦,興許是因為她還是個不怎麼合群且并未重權在握的朝官……這樣一想,她的怒氣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又消下去了一截。
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此時的孟嘉僅是覺得生氣,卻從未想過,如果面前做出此舉的并不是華纾,她會怎麼樣。
華纾看着炸毛的孟嘉,晃了晃手裡的帏帽,半是玩笑半是認真:“要是你怕将我染上了風寒,大可不必用它,休說我身強體健,就是蒼天有意相薄,要我借此一病下黃泉……我也,絕不怨恨你一毫半分。”
“孟嘉,隻要在你心裡,我有一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