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問到這裡,莊升突然顯出了些猶疑。
孟嘉看出了他的異常,挑挑眉,“有什麼難言之隐?”
莊升搖搖頭:“沒……就是……恐怕大人不信,覺得我不知好歹心裡有病……”
孟嘉馬上道:“升子大哥,你要知道,為妙兒申冤不算件天大的事,若是錯過這回,很有可能就要從此石沉大海,即使含冤也隻能如此了。所以你說話之前定要清楚,誇大事實絕不可取,隐情不報更會贻誤時機,你隻要說出你知道的,是非對錯,我心裡會有考量。”
莊升這才道:“初時我隻是心裡有個影子……是因為,我妹妹死後,我十分不滿,和于家吵鬧起來,後來官府也來了人,于新枰就暗中來了我家一趟,送了我一包銀子,有二十兩——我沒動!一分也沒動!别人都不知道這事,我恐怕他們以為我見錢眼開,是要勒索于家,所以不敢把這事禀報上去。隻說是妙兒托夢,夜夜在我眼前訴冤。”
孟嘉啞然。
難怪,要換了一般的窮苦人家,得了這樣一注小财,恐怕心裡有氣也隻能作無氣了。若是接着喊冤告官,最直接的推測就是銀子沒拿夠,變本加厲想敲一筆大的。
于家送銀子,完全可以理解為是可憐媳婦年紀輕輕就沒了,說封口費也是牽強。
二十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照莊升一家的境況,打官司也未必争得出結果。不聲不響,卻有這麼一筆現成的銀子拿在手裡。還鬧什麼?要不是貪心,就是真要争出一口氣了。
孟嘉歎一口氣,直言不諱道:“升子大哥,這幾日相處下來,我明白你是一個樸實正直之人,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有什麼話我不能同你轉彎抹角地說。請你相信,我對你并無任何侮辱之念,我隻是問你一句話——你是要一個真相,還是要一筆錢财?”
莊升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漲紅着臉,局促道:“什麼意思?”
孟嘉忙站起身來,解釋道:“我實在别無他意,隻是——你要什麼,我便努力去争什麼,不管是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是為了妙兒,還是為了孩子。”
莊升漲紅了臉,粗粗大大的人霎時紅了眼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哽咽道:“大人——我莊升,實在、救了你和那位公子,是我的運氣,是我妹妹的運氣!我一個獵戶,自十二歲沒了爹娘,跟弟弟妹妹相依為命,從小我妹妹就是個腼腆善良的好人,她嫁錯了人家,已經讓我後悔得要死,如今要是她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枉落了九泉,我怎麼還算得她哥哥!連個人也不是了……從她出事,我天天想着她死前會是個什麼境況。大人,請你大發慈悲,救救我這日夜煎熬之人吧!”
言畢,重重地叩了一頭。
孟嘉俯身去扶他,承諾道:“放心。”
孟嘉一行人将到鹿鳴村的時候,已是落日紅耀,天已有些要黑下來的架勢。
他們此行分作兩三班,榮恪、席必賢是一輛車,莊升、小若和照顧小若的婦人是一輛,紀越和孟嘉同乘。此時見天色擦黑,紀越忍不住問道:“大人,下官不明白,你為何執意要今日前往鹿鳴村,此案拖了并非一兩日,等明日再去,也是一樣的。”
孟嘉笑笑:“一寸光陰一寸金,明天自然有明天的事。”
紀越:“可……我們是夤夜回城,還是——”
孟嘉道:“借宿鹿鳴村。”
紀越“啊”了一聲,很是訝然:“借宿?”
孟嘉看向對面的中年男子,似乎全沒意識到此舉有何異常,從容道:“不可以嗎?”
紀越尴尬道:“可以,可以是可以……但,從沒有見過此例,下官失态了。”
孟嘉唇角微翹,“紀大人是優縣的父母官,自然對分内之事了如指掌。我雖主理此案,究竟于經驗上不能和大人相提并論,但随一點淺薄愚見行事而已。若有什麼不妥之處,難免要請紀大人指教。”
面前之人是一位美人,且是一位手握權柄的美人,說話卻又如此周全而令人熨帖,論起談吐來,在他所見之人中,不論男女,皆稱得上拔尖。若說此前他心裡還有一點兒的尴尬或不快,也盡消散了。
嗐!不就借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