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端起燭台,向床邊走去,低聲道:“看看她生産時會是什麼情境。”
房内唯一的架子床擺放在東南角,吊着水紅紗幔。靠西牆是一排箱櫃之類,正對着門擺了一張八仙桌,想必是因着生産,往北牆邊挪了一些。床尾處擺了一張小杌子。
孟嘉抿抿唇,坐在了床沿。
姜黃驚呼:“大人!”
孟嘉向她招招手,“無妨,過來。”
姜黃走過來,見孟嘉把手中的燭台舉在身前,那晃晃悠悠的火苗躍動着,将床上的一切照得昏黃。
孟嘉沉吟道:“燭火不會擱得這樣近……”
她複又起身,往床尾走去,端着燭台在床尾立定,才咳了一聲,“姜黃姑娘,你怕鬼嗎……”
姜黃:“……?”
孟嘉指指床榻,“你能不能……躺一下?”
“……”
見姜黃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孟嘉把手裡的燭台一遞,忙道:“要不你來這裡看,我去躺也可以。”
姜黃抿了抿唇,疑似白了她一眼。随即往床上躺去,按着孟嘉的意思調整姿态——“靠下一點,對!接近我這邊!好,行了。”
孟嘉轉頭翻了翻,取出一床被褥揚手一蓋,覆在姜黃身上,“……我看見過别人生孩子是這樣。”
姜黃忍了忍,沒說話。一刻鐘以後終于忍不住了,問道:“好了沒有?”
孟嘉又将手裡的燭台放低一點,瞧了瞧床上,點點頭:“好了。”
姜黃立刻坐起身來,翻身下床。
孟嘉又在床上照了一圈,回身對她道:“行了,歇着吧。”
姜黃拂了拂衣裳,看她:“在哪兒歇?”
“這兒呗!自己拉床被子不就睡下了,說不定半夜三更的莊妙兒還給托個夢,直接把真相——”孟嘉笑眯眯的,見姜黃向她一擺手,徑自往外去了,忙道,“诶、诶!開玩笑!我跟你開玩笑呢!”
其實她也怕鬼啊!!!!!
……
孟嘉和姜黃在于家東廂三房靠南那一間裡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等紀越等人一到,便要在于家設堂問話。
孟嘉、紀越、席必賢、榮恪挨次在昨夜待過的于家東廂房内坐定,先傳的是穩婆倪氏。
倪婆子五十有五,頭發花白,适中身材,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杏眼柳眉的美人,衣裳頭發打理得幹幹淨淨,腕上戴着兩隻銀镯子。以她二三十年遠近聞名的豐富接生經驗來說,這個打扮已經稱得上素樸了。
少叙閑話,孟嘉開始切入正題:“倪婆子,本官問話,你要想好了再回答。”
倪婆子伏在地上,倒還算鎮靜,低聲道:“是,老婦不敢瞞着大人。”
“莊妙兒當日是何時開始生産?”
“近未時。”
“何時娩下胎兒?”
“約莫是戌時初刻。”
“孕婦狀況如何?”
“小婦按說業已足月,又有兩次生産經驗,然此次許是自以為有了兩胎經驗,不甚注重飲食節制,以緻盆小胎大,少不得難産。初時痛苦萬分,漸漸地沒了力氣……”
孟嘉一連問了十幾個,皆是尋常要點,許是這些問題已經回答過多遍,倪氏言語順暢有條理,叫人挑不出什麼錯處。
孟嘉一點頭,笑道:“好,你答得不錯。”她又指指隔壁,“暫且隔壁少歇。”
倪氏原本心裡打鼓,被孟嘉這一套問下來,卻并沒有任何為難之處,終于聽見孟嘉讓她退去,少不得松了一口氣,跟着姜黃同到了隔壁廂房。裡面茶水皆備,并有莊升領着小若在裡頭玩耍。
思及這孩子也是她接下來的,又是那樣慘凄身世,倪氏一見她圓乎可愛,心裡少不得對她多些愛憐,上去和莊升見了禮,寒暄兩句,便道:“升子啊,你妹妹……天可憐見的,那麼個好孩子去了,多叫人傷心!可活着的人總歸還得好好活着,也要為孩子多想想,這麼鬧下去,叫在于家二房擱着的丫頭怎麼辦呢?難道這個是骨肉,那個就不是了?别拗着了,聽我一句話!”說着,把小若抱了過來,給她擦了擦清涕。
莊升紅了眼圈:“嬸子,我知道嬸子是個寬厚人,平素我妹妹也說起你的好處來。可如今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連個屍首也沒叫我見上!我怎麼甘心呢!我怎麼不疑心于家做了什麼手腳?就算老太太是慈和的,焉知于新枰他——嬸子,也算了……這回再沒個結果,隻當是我妹妹福薄命淺罷了。”
倪氏道:“你那妹夫,雖說讀書讀得人木了些,其實倒也——”
話未說完,隔壁“砰”地一聲,傳來瓷器摔裂的一下驚人響動。
倪氏吓了一跳,下意識扭頭,口中道:“這是怎麼了?!哪位老爺動這麼大氣?”
莊升也貼近壁側去聽了一陣,半晌道:“……像是孟大人生了大氣了!姜姑娘,不知道現在問的是誰?”
姜黃出去略轉了一轉,回來漠然道:“穩婆莫氏。”
倪氏眼皮一跳,心裡犯嘀咕——難道,莫婆子那裡出了什麼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