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點頭笑道：“好！為方便履行職責，少不得要請你忍耐一番。”

“……？”

等被關在莫婆子對面單間的時候，王炘把桌凳的灰擦了又擦抹了又抹，忍不住罵道：“你這該死的老婦！自己被抓也就罷了，連累老爺也在這兒陪你蹲大獄！”

莫婆子拍着欄杆，不顧身上的衣裳蹭什麼灰啊泥啊或是什麼黑乎乎的疑似幹血漬之類的東西，半斜着身子，幹瘦的身子幾乎從欄杆裡探出半個來。她是見過王炘的，知道他在縣衙門裡很有些分量，便忍不住嚎哭起來：“大人！我冤枉啊！我冤枉！那死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接下來的，憑什麼不抓老倪婆子，單把我一個人抓了來？！我不服！這個女老爺為什麼偏偏抓我啊！！！我這身子骨自小就弱，哪兒受得了折騰啊！這是存心要我的命啊！要把罪名栽在我頭上啊……大老爺……饒了我吧……倪婆子……”

王炘阻止恐吓了她幾次，絲毫起不了什麼作用，隻能任她去嚎去鬧，他被這婆子的哭鬧聲弄得心煩意亂，在牢裡來回踱步，心裡恨恨地想——最好對這個老婆子鞭子闆子拶指水刑針刑通通上一個遍，再拿烙鐵把她嘴烙上！

鬧到最後，兩人都筋疲力盡了。莫婆子索性草堆裡一歪鼾聲如雷地睡去了，留下對面的王炘臉色發黑地翻撿衙差送來的白菜豆腐。

第二日下午，孟嘉果然攜姜黃翩翩而至，親自提走了莫婆子，臨走見王炘眼下青黑、一臉菜色模樣，順便關懷道：“辛苦王主簿，我想此間難免飲食不周，特備一壺薄酒、兩個小菜，閣下慢用。”

孟嘉說完，姜黃果然把手裡提着的食盒放下，押着哭嚎不止的莫婆子随孟嘉去了。

待她們的身影消失後，王炘恨恨地往孟嘉去的方向“呸”了一口，摸摸幾欲作響的肚子，舔了舔唇，伏在欄杆後，伸臂把外頭的盒子打開，見是一碟蒜泥白肉、一碗筍幹，還有一碟紅豆卷子，酒還是溫的，遂也用不着筷子，一手在碗碟和嘴巴間來來回回，自顧自狼吞虎咽起來。

他倒要看看，這個女人能翻出什麼浪來。

刑房裡，莫婆子已經被捆上了刑架，狼狽而驚恐地望向不遠處的女子——以及她身前密密麻麻寫滿字的一疊紙。

孟嘉示意姜黃親自掌鞭，立于一側等候，她則緩緩道：“莫氏，年四十有二，夫名尤自樹，家中三子一女，長子、次子俱已婚配……”将莫婆子家中人口、營生俱已一一說盡，才笑道，“可有錯漏？”

莫婆子瞪大了眼睛，打了一個寒噤，看着一丈外淺绯官袍的年輕女子，說不出話來。

孟嘉起身，走出桌案，端起桌子上的茶盞，走到刑架前，挑了挑眉，向架上人一示意，“喝嗎？”

莫婆子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怎奈着實口幹舌燥，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孟嘉瞧見了，伸手喂了她半盞茶水，才笑道：“很好。”

莫婆子更是一頭霧水，“什麼？”

孟嘉放回茶盞，笑道：“還算配合，是個好兆頭。”

莫婆子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驚道：“難道你下了毒？！”

孟嘉回身看她，眼神淡漠而沒有什麼情緒，她冷笑一聲，道：“你還不配讓我下毒。”

莫婆子暫時松了一口氣，但着實一驚一吓，難免有些崩潰的根芽悄然滋長。

其實孟嘉還并沒有說什麼，但顯然這個開場，已經完美到出乎了她的意料。孟嘉緊接着上句道：“我要弄死你，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實在犯不上再搭一副藥錢，你可以自盡、越獄、被兇手滅口……想要哪一種，你可以自己選一選。”

莫婆子失聲道：“什麼？！”

這個女娃——居然想殺她？！！

孟嘉靜靜地看着她：“我問你想怎麼死。”

莫婆子哭号道：“我什麼也沒幹！為什麼隻抓了我？！為什麼不把于家一家子連帶着老倪婆子全抓起來挨個抽鞭子打闆子？！偏偏欺負我一個老實的婦道人家！冤枉啊！”她昨天鬧過，今天再喊，便有些中氣不足，嗓子也微微嘶啞。

孟嘉一拍桌案，喝道：“不想死就閉嘴！”

莫婆子立刻将嘴閉上了，垂下的眼時不時微微擡起一點，餘光瞥見孟嘉正在緊盯着她的那雙眼睛，心裡一寒，忙又把眼垂得更低。

其實她知道孟嘉想要什麼，可是給不給不能随便吐口，要坐實了罪過，她欺瞞官府的罪過可就大了！

孟嘉抱着雙臂，似乎是猜到了她的顧慮，淡淡道：“莫婆子，有件事你或許不知道，莊妙兒的親生大哥莊升，他在幾日前曾經救了我一命。本官向來自诩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從不肯欠别人一星半點兒。偏他妹子枉死，此事卻是有主犯，他既然要他妹子的枉死真相，我就一定要查出來。要是能讓你吐點兒什麼，本官就費費精神再查一查，若你吐不出什麼……那隻能遺憾你辜負了本官的期望，按本官的猜測行事，左右莊妙兒死在産房，她的死必定跟你和倪婆子脫不了關系，把你們兩人皆各自關押，定一個畏罪自殺也十分簡單。如此，也算是我對得起莊妙兒大哥的救命之恩了。”

“哦，對了！”孟嘉拿起案上的毛筆，兩指指甲撚着筆尖上的浮毛，皺眉道，“倪婆子那裡我也已經着人暗中監視，且送了信去，你們兩人誰先說了實話，不論此前是包庇兇手還是欺瞞朝廷命官，皆可免罪，若為幫兇，也可罪減一等。反之，誰的實話吐得慢了，那麼——”

孟嘉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刑架，“她可就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