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無風無月,孟嘉來了興緻,在房内教着姜黃擺棋。孰料姜黃舞劍是一把好手,下棋着實是不堪入目,直到三更後,也沒學出什麼眉目來。
孟嘉托着腮,憂郁地瞅着棋盤,兩指夾着一顆白子在棋盤一角一下一下地輕敲。半晌,她眼睛倏地一亮,幹脆地把手裡的白子擺下,又從棋盒裡抓出一把,一顆顆地擺好,末了向對面眨眨眼,“怎麼樣?像不像一隻小兔子?”
白子包圍着黑子,還真有幾分像一隻豎着耳朵的兔子。
隻是……姜黃嘴角一抽,“這是什麼新走法?”
孟嘉笑眯眯道:“适合你的走法。”
“……”
姜黃羞惱地把手裡的子往棋盒裡一扔,“不學了!”
孟嘉拍手笑道:“那我跟你學劍術怎麼樣?”
姜黃道:“好!你先去外面紮兩個時辰馬步!”
孟嘉撓撓頭,嚴肅道:“别理我,我剛才在開玩笑。”
姜黃白了她一眼,正要說話,門口處傳來一聲婦人呼喚,“大人!大人您睡下了嗎?”
孟嘉高聲應道:“何事?”
那人道:“縣令大人來了,說有要事禀報大人。”
“知道了!請紀大人稍候。”
孟嘉說完,那人應聲去了。
孟嘉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走吧,看來紀大人有好消息帶來。”
到了正堂,紀越果然在,見她來了,立刻起身相迎,忙道:“大人,事情已有了眉目了。”
孟嘉轉身坐下,笑道:“好,坐下說。”
“是。”紀越回身坐下,繼續道,“按大人的吩咐,自前日起,下官已經派人盯準了于家老房。今天下午,他們發現于家有個親戚來訪,約摸戌初時分,那人卻打了燈籠連夜要走。他們心裡疑惑,便分了人去查看,覺得那人鬼鬼祟祟不甚磊落模樣,就在村口把人堵了查問,不料,那人竟是換了衣冠的于家老大于新枰。”
孟嘉道:“哦?他怎麼說?”
紀越道:“他說他娘想念母親,要他代回娘家看一看。”
孟嘉笑道:“半夜三更,難為他編出這話來搪塞。走,我們去看看。”
紀越随着孟嘉連夜趕往大牢,見到于新枰穿一身灰布衣裳蹲坐在大牢一角,臉色被燈光映得蠟黃一片,眼睛裡沒有什麼光彩,呆呆地注視着面前不遠處一隻吱吱啃咬木頭的小老鼠。
被驟然抓進來,他竟然沒有任何驚訝之色,見到孟嘉和紀越來了,他挪動也沒有挪動一下,萎靡地開口:“我是不是快死了?”
孟嘉道:“為什麼這麼問?”
于新枰:“妙兒是我殺的。”
孟嘉擰起眉頭,冷聲道:“真的是你?”
“是我。”于新枰淡淡道,“她連兒子都生不出來,不是淨等着礙我家的路嗎?”
瞧牢中人這副無所謂的模樣,孟嘉恨不得打他二十棍再說,“可她是和你們的兒子一起死的!她今年才二十歲,已經為你育有兩女,何況你們家不是一早就算準了她此次會産子嗎?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産子又如何?!”于新枰吼道,雙眼一紅,淚如雨下,“她懷的是個病兒……”
孟嘉目光凝凍:“誰告訴你她懷的是病兒?”
“羅半仙,他說這胎魂靈新附前世大惡,在閻王殿被打折了兩條腿,這輩子要投成一個瘸子,煞氣極大,恐怕要克父克母。我請了好幾個大夫看過,都說妙兒此前虧了身子,不敢說這孩子準沒病……我有什麼辦法?我沒想殺她,羅半仙說他有辦法,吃了他的藥就能轉胎,把病兒的魂魄調換成近日下界的文曲星……”于新枰雙手捂上臉,埋在膝上嗚嗚低泣。
病兒轉為文曲星……
他什麼都承認了,孟嘉卻沒有預想案件告破時那樣覺得痛快,她隻覺得心裡涼透了,呆呆地說不出話來。末了,隻對紀越交代道:“連夜審問,錄供畫押。”
說完,她便回驿館去了。
隔日,是個陽光明媚的晴天。縱使如今空氣已然像淬過冰一般,一呼一吸凍得人鼻子發紅,縣衙前還是聚集了不少人。官差在衙前分作三班,像一個口袋似的把衙前罩住,支起水火棍,阻擋着圍觀百姓進内。
衙門前的台階上頭擱了一張長案,上頭除了一個紅緞子包裹别無他物。午時将至,一個淺绯官袍的俊雅公子翩翩自衙内走出,身後跟着兩三個中年男子,或紅或綠地俱着官服。先頭的小公子對着長案一揖,朗朗道:“莊姑娘,今日乃是受令兄之托,為你昭雪冤情,無奈出此下策,得罪了。”
便見他利落地解開包裹,露出裡頭一個暗紅長木盒,踮着腳看去,勉強能看見灰白的粉末中間夾雜着白骨。
那案前的小公子向衆人拱拱手,大聲道:“諸位!想必于家村一事大家都已有所耳聞,此案上達天聽,陛下仁民愛物,不忍使一人蒙冤,命我等至此,将此案差查個清楚。在下終日惶恐,唯恐辜負聖恩,幸不辱命,查出了些根由,今日便當着大家的面,把此案的真相揭開。”
孟嘉說完這一番話,從一旁的姜黃手裡接過一隻瓷瓶,命人将長案擡下階去,她舉起瓷瓶向衆人道:“我接到的消息,死者乃是中毒而亡,由于藥量未足緻死,所以不曾在骨上顯現。我手裡的乃是一種野草的汁液,此草名為延草,它本身無毒,絞取它的汁液,滴在骨上,若骨上有餘毒,卻可以使其毒性放大千百倍,即使再微小的毒痕也能夠顯現出來。也就是說,若它滴在骨上,死者遺骨呈現為青黑色,那麼,她就一定在死前服過毒。”
說完,她拔開手裡瓷瓶的塞子,往一截白骨上滴了兩滴。一旁的圍觀者伸着脖子往前看,不過片刻,便有人驚呼起來:“黑了!黑了!有毒——”
“真有毒啊!!!”
“我就說麼——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連棺材都沒有進去,人就燒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