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場不太愉快的接風宴後,已過了月餘。
雖然偶爾也有人遞帖邀請,玲珑上門過幾次,覺得他們玩的東西都挺無聊,不是鬥這個鬥那個,關鍵是,吃的東西也挺一般,後來也沒怎麼去了。
因此,倒是落了個冷面小公子的名兒,都說她這是要準備出仕,封侯拜相的。
這調子起的高,有調侃擠兌之意,換做是心氣高的,或許就要頭懸梁錐刺股,埋頭苦讀,好謀取功名,以此證明自己了。
玲珑卻是隻會吃的,對外界的評價并不放在心上。要是一張嘴能把她說死,那她玲珑早就該死在桃花村了。
不過,這樣一來,辦那場接風宴的目的,算是空了一半,“獨孤雲逸”還是獨來獨往,沒能融進什麼圈子。
獨孤漠也聽而任之,沒有别的安排。
因此,玲珑也就宅在府中,潛心修煉了。
或許是府裡的夥食不錯,也可能是修煉帶來的益處,玲珑的身體開始抽條,尚且帶着嬰兒肥的臉成熟了不少,稍微有了少年的模樣。
自從發現了帳子練掌的好處,她睡前和起床後,都要拍上一拍。
而在保護她的暗衛看來,這不過是小孩心性,竟也讓玲珑蒙混過關了。
不過,自從離了那大叔之後,那一道教人功法的虛影就很久沒出現了,或許,這掌法就一招吧。
她都練得很熟了。
但距離一掌透山還很遠,最多就是從把人拍飛,到把人拍飛得更遠的程度。
玲珑數了數,除此之外,那什麼内功,一元導引術,雖然到了第二重,進展也有些緩慢。
難道,是因為她最近沒練得那麼勤嗎?
心裡想着亂七八糟的事,玲珑面上還是一片淡然,因而對公子敬畏萬分的奴婢,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紅苕低垂着頭,服侍着小主子穿衣,瞅着短了一截的衣袖,她半是歡喜半是憂慮。
經過這麼一段時日的相處,紅苕也稍微摸清了小郎君的脾性。
公子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但那雙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裡,一說話,便就如那判官般洞悉人心。
因而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隐瞞,有話直說。
這些時日,紅苕也在努力展現自己的本事,但越是展示,她心裡越是沒底。
今日也是如此,想到探聽到的消息,紅苕故作忙碌地正了正主子腰間挂着的香囊,“小郎君最近長得快,前些日子阿郎送來的缣衣,怕也是不合身,再做恐怕來不及。”
“今個大娘子喚了繡娘前來量體裁衣……”
堪堪及笄的奴婢神色忐忑,猶豫道,“或許可以請繡娘來一趟,還省了一來一去的功夫。”
玲珑雙手展開,任由紅苕為她穿衣。
想着練功的事,她一貫專注,耳朵習以為常地過濾了紅燒肉的叨叨碎語。
實在是,對方不是說一些她知道的事情,就是說一些她不理解的事情,要不就是趴下來恕罪來恕罪去的,也不知道她哪裡找來那麼多罪。
奇奇怪怪的。
說到奇怪,她看着屋檐,仿佛能夠通過瓦木,看到屋脊上趴着的人。
最近盯着她的人又多了。原來人也是可以一整天不睡覺的。
經常沒日沒夜練功的玲珑如是想到。
等了一會兒,主子也沒回應,紅苕心裡微涼,膝蓋骨又有點軟了。
但據她這些天的觀察,公子是不喜她跪來跪去的,因而,她努力站直了腿,心裡想着自己剛剛說的話,反思着哪裡出了差錯,手裡的動作也沒停。
“郎君,奴婢為你束發。”
聞言,隐約有了少年輪廓的公子坐了下來。
水綠廣袖袍服微垂,鴉青色直襟長袍勾勒出尚且單薄的肩背,深淺相印,更增添了幾分穩重之色。
紅苕小心翼翼地拿起木梳,輕柔地捧起一頭墨發,偷偷擡眼。
銅鏡裡倒映出公子越發清俊的面容,白玉般的臉光潔無暇,透着玉石般的瑩瑩光澤,幽深的雙眼此時輕阖,似在小憩。
突然,濃密的眼睫掀起,紅苕一驚,倏地低下頭去。
自省,自省,自省。
心中默念數遍,這才勉強壓下了那一瞬的驚慌。
雖然知道主子是面冷心軟,可紅苕終究還是克服不了心中畏懼,着實是初見時那一通敲打,讓她記憶深刻,至今沒能緩過來。
她也想不通,公子也不曾苛待她,怎的她就止不住總想發抖?
紅苕甩了甩頭,一邊回憶着自己方才所言,一邊輕梳長發。
繡娘,大娘子……
冷不丁的,她又想起了暗地裡的傳言。
聽聞公子不是大娘子親子,乃是外室所生,因而,公子和大娘子勢成水火。
那她還提議,請大娘子房中的繡娘來,豈不是……
紅苕手裡一抖,竟扯斷了半根頭發,心中的驚駭,頓時成了膝蓋的撲通,她俯身大拜,冷汗津津,“請公子贖罪。”
冷不丁的異響拉回了玲珑的思緒,她一看,果然,人又跪那了,對此,她還是覺得古怪,但也見怪不怪了,隻慢吞吞地按照往常一樣問道,“何罪之有啊?”
小公子年歲尚小,聲音還帶着些許孩童獨有的清脆,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沉穩,叫人捉摸不透。
“奴婢,奴婢擅作主張了。”紅苕将頭埋得低低的,心有悔意。
不過是月餘的伺候,她哪裡來的信心,能揣測出主子的心思?
小公子雖罕言寡語,心裡跟明鏡似的,想必對她這愚鈍的性子失望至極,如今還留着,不過是憐她被遣回後日子不好過,心善罷了。
一時間,紅苕紅了眼眶,既羞愧又深感無力,還有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