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曹以南沖顧念北眨眼睛獻媚的力氣都沒有了,睫毛眨動的幅度似是在冰水裡沒緩過來的震顫,下意識地往顧念北頸窩蹭。
顧念北撈過那冰冰涼涼的身體,凍手冰塊般丢給早已準備好的醫護人員。
她斜倚在意大利真皮航空椅上,水晶杯裡的檸檬伏特加冰塊已經融化到第三輪,伏特加本來清澈見底,由于檸檬皮的浸泡,在暖色調的燈光下,酒液散發出溫暖的仿佛陽光透過檸檬片時的色澤。
酒液倒映着醫療艙裡穿梭的白大褂——那些人在她眼裡不過是會呼吸的精密儀器,她卻頻頻往那邊看。
盯着曹以南體溫驟降至臨界值,盯着ECMO維持着岌岌可危的血液循環,盯着鞭傷引發的全身炎症反應讓抗生素泵不得不提升三倍劑量……
她那天發現有人在醫院踩點後,沒有打草驚蛇,反向追蹤查出了他們正是那個犯罪組織的人,行動目的是奪走曹以南。
顧念北甚至把曹以南裡裡外外檢查了個遍,也沒發現她皮膚上有什麼可以掃的碼,骨頭有什麼隐藏芯片……
下個月舉辦的曹家三小姐的20歲生日宴邀請函已經給顧家發過來了。
如果曹以南真的是被當成繼承人培養,犯罪集團又在這個時候出手要搶走曹以南,那麼犯罪集團内部很有可能,有辦法讓曹以南活下去。
賭一把,曹以南生還率會高一點。
在治好曹以南被挑斷的手筋的同時,又移入了(亞毫米級生物相容性聚乳酸-羟基乙酸共聚物)竊聽定位器—本來這種生物體内可降解的材料是沒那麼容易被發現的。
顧念北眼神掃到曹以南手腕上,又移開,回味着跟曹以南對峙時的細節。
至于跟那老女人的對話她也聽得一清二楚,“曹三小姐”那般破碎的樣子,她是沒見過的。
她故意掀翻了那杯檸檬伏特加,把水晶杯随手摔在地上,爬上裂痕卻沒碎掉的水晶杯在地上咕噜咕噜地轉,最後停在了陰影裡……
曹以南在混沌中聽見砸東西的聲音,又聽見水滴聲,像是顧念北腕表秒針的走動,又像是醫療艙營養液的滴注。她努力睜開眼,睫毛每一次顫動都帶來刺骨的疼痛。
她一睜眼目光不自覺尋找着顧念北的身影,就看見顧念北鞋尖碾在一片檸檬上,跟空乘抱怨檸檬“品質不達标”之類的……
曹以南閉上眼睛,再次沉入混沌的時候,眼角溢出了淚。
【50】
剛剛好轉的生理指标,忽然急轉下降。
"腎上腺素0.3mg靜推!"
"體溫32.7℃,上體外循環!"
"左側第三肋間發現麻醉彈片位移!"
此起彼伏的電子提示音中,顧念北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着座椅扶手的鳄魚皮紋路。六台生命監護儀在醫療艙壁投下詭谲的藍光,将曹以南慘白的臉切割得破碎。
"小姐,需要給您換酒嗎?"空乘彎腰時,香水混着滿艙血腥味刺入鼻腔。
顧念北擡手示意噤聲。她的虹膜倒映着手術燈冷光,無聊數着主刀醫師第七次擦汗的間隔時間。
"室顫!200焦耳準備!"
"clear!"
曹以南的身體在電擊下如瀕死的魚般弓起,病号服滑落露出心口的舊傷——那是不久前剛縫合的刀傷,現在正随着除顫儀的節奏滲出血珠。
"血氧飽和度回升!"
"準備體外循環撤機!"
……
歡呼聲炸響的刹那,顧念北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看着曹以南睫毛上凝結的血痂輕輕顫動,對方頸側的生命體征貼片突然脫落,在金屬地闆上彈跳着滾到顧念北腳邊。
俯身拾起的瞬間,她聞到了熟悉的檸檬味信息素——混着血腥與消毒水,似乎又比任何催情劑都更令人戰栗。
她脫下手套,貼片背面殘留的體溫灼燒着皮膚,讓她想起那晚巷子裡曹以南染血的唇擦過手腕的觸感。
"小姐,曹小姐暫時脫離危險了。"主刀醫師的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顫抖。
顧念北晃動着新斟的檸檬伏特加,冰塊撞擊聲蓋過了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她看着醫護人員如退潮般撤離醫療艙,突然用鞋尖勾起地上的應急照明燈。冷白光柱下,曹以南的小臉愈發蒼白。
顧念北情動,忽然湊下去吻曹以南。
曹以南的睫毛掃過對方鼻梁時,嘴裡嘗到了檸檬伏特加的味道。
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忽的睜開眼,手攀上了顧念北的肩,把她往自己這邊壓,換氣的間隙,加深了這個吻。
輕吻,淺吻,深吻,熱吻,窒息之吻……
生命監護儀瘋狂尖叫的時候,她們兩人無人在意。
曹以南邊喘着粗氣邊擦着犬齒咬破的唇珠,針頭扯破靜脈,血珠順着輸液管倒流。
她拽着顧念北到了臨界值上抽回的手,往自己身體曲線上描繪,意猶未盡般噗呲一笑,柔若無骨般歪進顧念北懷裡。
破碎的氣音混着血腥味。
“沒了?”
顧念北把曹以南摁回枕頭上,把針頭拔了出來,纏上繃帶。
“寶貝,我們的未來,都會很長。”
曹以南的生命力跟下水道的小強一樣旺盛,一個星期後,醫院的治療已經不可思議的結束了。
醫療過程中發現,上次檢查時已經衰弱的免疫系統,現在居然變得過于強悍。
期間,不斷有公安部門的人找上門,被顧念北輕易攆走了,曹以南又見到了那位有過一面之緣的警官。
曹以南的睫毛顫了顫,蒼白的唇抿成一條直線。顧念北卻連眼皮都沒擡一下,繼續将銀匙抵在曹以南唇邊:"張嘴。"
警官一身便服,沒有像之前來的那些人一樣,一上來就亮搜查令,她帶了探病的鮮花和禮物,把配槍甩在桌面上,點了點嘴角。
“顧小姐,你喂漏了,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人無所不能呢。”
她往病房的沙發上坐,看向那不知道在幹嘛的護工,劍眉緊颦。
“專業的事,應該交給專業的人。”
曹以南被嗆到了,銀匙突然掉在瓷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顧念北慢條斯理地擦着手,腕表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林悅,你吵到我了。"
“你是為那無禮的學弟讨個公道,還是為了那不長眼的師姐……”
“一個個都學不會教訓前仆後繼……你也來步他們的的後塵?”
林悅眼裡映出顧念北精緻的側臉,她突然扯松最頂上的那刻扣子,露出鎖骨下滲血的綁帶:"顧念北同學,你不光像之前那般冷漠,倒還越活越像教科書裡的反派了。"
“我今天來不是為了公事,主要是為了跟你叙叙舊。”
“前幾天我剛從幾層樓下面的ICU轉出來,在樓道裡見你提了個食盒,見面了也不見你瞧兒時的跟屁蟲一眼。”
“呵,我可‘什麼’都沒做,倒是他們居然想把我寶貝從我身邊帶走。”
“反派?我倒是覺得自己越來越想好人了。至于你……”
她們很自然地走到走廊外面閑聊,曹以南覺得她們暧昧極了,眼裡有點落寞。
她忽然頓悟到,顧念北連敷衍的承諾都是“我們的未來都會很長”,而不是“我們的未來會很長”。
再回來的時候,曹以南的右手打着點滴,左手被铐在床欄上。林悅站在床邊,身後站着兩個剛從門口進來的警員,錄音筆的紅光在昏暗的房間裡格外刺眼。
“?”
曹以南看了看顧念北,又看了看林悅和她身後站着的警員,哼了聲。
“哪個混蛋說不談公事的?!”
顧念北無所謂道:“寶貝,别怕,有什麼就說,我會保下你的。”
林悅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曹以南的床邊,語氣溫和:
“曹小姐,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我知道你經曆了很多,但有些事情,我們需要弄清楚。這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那些無辜的人。”
曹以南抓着床單,目光越過林悅的肩膀,落在顧念北的背影上。她覺得那個這些天對她極緻溫柔的人,此刻卻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顧念北站在窗邊,背對着病床。她的指尖輕輕敲擊着玻璃,像是在欣賞窗外的夜景。但隻有她自己知道,玻璃上倒映着曹以南的每一個表情。
林悅不急不躁,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孤兒院的照片,輕輕放在曹以南的枕邊,試圖打動曹以南:“這是你小時候的照片。那時候的你,笑得真燦爛。”
曹以南的目光落在那張八歲那年準備要被曹家收養的照片上,瞳孔微微收縮。
曹家因為德行問題抛棄了她兩次,第一次是八歲那年,還有一次是現在,那種感覺像爬上深淵又被推下去一樣。
蛆蟲就不該往上爬。
“你曾經也有夢想,也有想要保護的人,對嗎?”
曹以南沒有回答,隻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又落在顧念北身上。
窗外霓虹還是那樣充斥着繁華幻影,跟第一世在地下酒吧裡遇到顧念北時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