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南希的三周歲生日。
她唯一的生日願望是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金發小天使眨巴着一雙水汪汪的藍眼睛,像乞求得到小魚幹的貓咪那樣看着養育者們。面對着如此可憐巴巴的眼神,别說是向來和藹的蘇珊媽媽了,就連最嚴厲的費奧娜媽媽都狠不下心拒絕她。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魯道夫院長終于答應幫這個小女孩向教廷提出申請。
畢竟,并不是所有罪人的親屬都能擁有探視權。
艾米麗是個例外。
一直都是。
教廷的審判官們大發仁慈,允許小南希去探視她,但隻給了這對母女三十分鐘的時間。
即便如此,南希也已經非常高興了。
在出門之前,她央求蘇珊媽媽幫自己梳一個小發髻,就像電影裡的“卡珊德拉公主”那樣,看起來高貴又美麗。
當然,小南希暫且不知道什麼叫“高貴”,她隻是覺得很好看,而且——
“這樣,媽媽肯定一下子就能認出我了。”小女孩如此歡欣雀躍地說道。
北塔樓上的那口默西鐘敲響第十五聲的時候,南希終于抵達了泰薩教廷。
這座舉世聞名的巴西利卡建築紮根于泰薩城的心髒深處,盤踞了長達四百年的光陰。
當小小的南希亦步亦趨跟随着蘇珊媽媽,推開華麗而沉重的教廷大門,她們仿佛跨越了時空的界限,踏入了某個幽暗、莊嚴的世界:
高聳的拱頂,如同一具巨人骨架,向無盡的黑暗中伸展,似乎要将人的視線乃至靈魂牽引到遙遠的天國。
下午三點的陽光照亮了十扇六米高的彩繪玻璃窗,斑駁光線如幽靈般在大廳内遊走。
神壇底下的禱告長椅排列整齊,每一條都刻滿了複雜的拉提姆語經文。周圍裝飾的巨幅挂毯色彩斑斓,那些圖案卻帶着一種詭異的生動,讓人仿佛能聆聽到舊世紀信徒們低沉的誦經聲。
長椅盡頭有一扇木門,門後的那道狹窄樓梯陰暗又濕冷,從樓梯下方噴湧而出的潮氣簡直就像是魔鬼的吐息。
此刻,小南希越往裡走,就越覺得心慌。她隻能用力抱住自己的玩具娃娃,再緊緊牽住蘇珊媽媽溫暖寬厚的手,才不至于害怕得哭出來。
“這裡是神聖的教廷,沒什麼好怕的!”
大姐姐羅莎的聲音仿佛在此刻再次響起,不停為她加油鼓勁:
“你要勇敢一點,南希!很快就能見到媽媽了!”
金發小女孩于是鼓起臉,悄悄握緊拳頭,對自己小聲說道:“南希,不怕!要去見媽媽!”
就在這時,前方帶路的年輕審判官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南希:“讓她自己下去。”
“可是……”蘇珊媽媽在對方咄咄逼人的眼神中掙紮了幾秒鐘,最後隻能狠下心,放開小南希的手。
“去吧,孩子。艾米麗在等着你呢。”
樓梯沿着塔樓向下回旋,非常高,又很陡。
南希的小短腿根本夠不到下一級階梯,她隻能坐在地上,一點一點往下溜。
牆上那隻從舊世紀流傳至今的銅壁燈裡,火苗無風自動,她落在樓梯下方的影子也跟着張牙舞爪,就像一頭要撲過來咬人的黑色怪物。
小南希看了看自己蹭得髒兮兮的手掌,原本洗得很幹淨的玩具娃娃和衣裙也沾滿了灰塵,她心裡頓時覺得又難受又害怕。
“嗚,媽媽——”金發小女孩哽咽了一聲,比迷路的小鴨子還要無助,“裙子弄髒了,不像公主,媽媽認不出我了……”
由于“卡珊德拉”的發音比較複雜,南希每次都隻能簡稱為“公主”。
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她下意識擡手抹了抹,粉白的臉頰上立刻長出了三道貓胡須。
然而無論再怎麼惶恐,南希還是一小步一小步往樓梯下面挪,最終來到一條昏暗的走廊。
有人打着電提燈,站在走廊中間等着她。
抱着娃娃的小女孩一邊忍不住抽泣,一邊向那人走去。
那道微弱光源對于年幼的南希來說,竟是如此的遙遠,她中途甚至還被自己絆了一跤,差點就五體投地向前栽去。
一隻蒼白幹皺的大手及時拎住她的胳膊。
“你,就是,艾米麗的女兒?”那人用枯葉破碎般的嘶啞聲音問道。
南希眨了眨朦胧淚眼,好一會兒才看清他的相貌——
“他是個老爺爺。”
“唔,比院長爺爺還老,眼睛是綠色的,就像松樹一樣。”
“他帶着我,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然後開門。”
“屋子裡黑黑的,我看見媽媽,但是不敢大聲喊她。媽媽坐在那裡,好像睡着了。”
“我就走過去,媽媽醒了,她看見我……”
過了好一會兒,與親生女兒分離了三年多的艾米麗在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她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尖利吼叫,朝南希撲了過去。
…
次日,當默西鐘再次敲響第十五聲之時,金發小女孩躺在阿爾布雷希特基金會醫院裡的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