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棋出去叫人時,遇到些小困難。
兩個看門的,今日吃壞肚子,又見主仆二人進去。料定謝知夜要挨一頓毒打,小城主短時間内,不會出來。
他倆幹脆一起跑去茅房。
冬棋叫了好久,才把兩人喊回來。
好不容易等到人,冬棋一臉怒色,走進柴房,恰好撞見桑明雅吞藥的一幕。吓得汗毛倒豎,三魂七魄齊飛。
“小姐!”冬棋大呼,張開雙臂,動作誇張,護崽般朝桑明雅撲了過去。
謝知夜趕緊松手,給撲過來的冬棋讓出位置,恢複低眉順目的模樣:“姜小姐,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桑明雅扶着脖子猛咳,默默白他一眼:“……”
這位惡毒少年,你不是失禮了。
你是失手了。
他剛才、分明就是、想掐死她。
沖着取她命來的!
桑明雅心底門清,摸着快被捏碎的下巴,心裡沒好氣,自然不會給他好顔色。
不過倒是沒當衆拆穿他的陰暗心思。
冬棋緊張得不行,上下打量桑明雅,生怕她哪裡少了一塊肉。
靠在角落的少年,倒是淡定得很,一雙眼睛不帶感情,徑直落在桑明雅身上。
整個四方城都知道,小城主喜歡濃墨重彩的顔色,偏偏身子骨不行,外強中幹,虛張聲勢。
來柴房前,桑明雅總不可能穿寝衣。床邊挂着一襲石榴紅百褶衣裙,是姜彌平素最喜歡的,桑明雅随手取下,套在身上。
裙上綴着很多銀流蘇和小金鈴,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清靈作響。
隔老遠就能聽見,跟她這個人一樣,又菜又愛張揚。
裙子漂亮,人卻惡毒得要命。
謝知夜烏眸裡閃過一絲不屑。
雙眼明鏡似的,誠實倒映出少女額角紗布,以及她的嗔怒表情。
甚至連她下巴上,被他失手掐出來的紅印,留在白皙皮膚上,他都看進了眼裡。
她應該痛且憤怒。
不過謝知夜無法體會。
黑漆漆的眼底,情緒沒有一絲變化,淡漠得不近人情。
連句安慰的話,都不屑編。
今晚他弄傷姜彌,事情肯定無法善了,挨罰必不可少。
反正也不會死,頂多痛一痛。
他習慣了。
桑明雅看他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沒多訝異。
魔王的道德水準,就是如此低下,俗稱沒心沒肺。
指望他愧疚,簡直天方夜譚。
謝知夜還在那裡看戲。
在他預期中,姜彌會像個跳梁小醜一樣,發瘋、斥責、怒吼,攪得大家雞犬不甯。
她的樣子會醜陋至極。
所有人都厭惡她,唯獨姜彌自己不覺得。
自我感覺極其良好,像隻愛出風頭的孔雀,成天纏着姜扶硯,在徐蘇雪面前晃悠,插足兩人中間。
要是沒有城主姜塵,以及她小城主的名頭……
謝知夜内心輕嗤,他啊,一定第一個弄死姜彌。
或許是被“弄死姜彌”的快感刺激到,謝知夜心底,泛出類似快感的詭異漣漪,一圈圈顯現出來,化為唇角不甚明顯的嘲諷。
期間,他又不禁擡眼看她,目光探究。
然而,少女眉目平靜,懶得搭理他。
桑明雅對于真心在意自己的人,說不出重話。隻好拍拍侍女的手,示意别抱太緊,勒得慌。
又碎碎念安慰:“哎呀,别擔心别擔心。我這不是沒事嗎?”
一分多餘眼神,都沒分給他。
謝知夜覺得稀奇,微微歪頭,隔着焦急人群打量桑明雅。
目光中,閃過更多疑惑。
不過,也隻是疑惑。
他并不會為此,付出任何多餘精力,去搞清她不同尋常的原因。
總歸是個要死的人。
隻要至陰之體沒問題,管她姜彌裝瘋還是賣傻,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區别。
謝知夜腦補得挺多。
桑明雅早已将視線移開,根本不在意。
冬棋急得欲落淚:“小姐,你怎麼喝進去了,快吐出來啊!醫師說過,小姐身體虛弱,不可以亂吃藥。”
桑明雅被吵得腦仁疼,又倒吸涼氣揉揉下巴,小聲嘀咕:“沒那麼嚴重吧。”
喝個傷寒藥能死人?
天理何在?
玄幻世界,還真就這麼離譜。
當夜,桑明雅就為她的沖動,付出代價。
高燒不退,燒了一整夜。
宛如躺在蒸籠裡,從表及裡,由内到外,都蒸了一遍。
因血氣不足而蒼白的臉,都被蒸出淡紅,虛弱與昳麗并存,詭異的美感。
桑明雅感覺,自己腦子都燒暈了。
算是徹底見識,這具身體的嬌貴。
來到四方城的第一天,因為濫好心,她差點把自己給送走。
還把整個城主府,折騰得雞犬不甯。
桑明雅氣死了。
什麼懷柔政策,都是虛的,謝知夜根本不吃這一套!
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她一定拿隻漏鬥,當場給他灌下去。
系統崩潰大哭:“宿主,請你注意,現在還沒有達成姜彌的委托!在此之前死掉,那就是真的魂飛魄散!”
連回到三百年後,被魔王殺的機會,都沒有。
桑明雅内心地震。
姜彌的委托是個什麼鬼?
這麼重要的劇情,為何不早說!
本想垂死病中驚坐起,聊聊人生大哲理。
然而起到一半,桑明雅四肢無力,就軟綿綿的,又躺倒回去。
算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昏昏沉沉,燒了一夜。
侍女遞來溫水,桑明雅接過喝下,總算感覺好些。
*
另一頭,謝知夜倒了大黴。
原本姜塵因為蝴蝶妖的事,不惜派人遠赴仙宗搬救兵。連他本人,也在城外奔波,忙得焦頭爛額。
一昔聽聞閨女病危,姜塵顧不得其他事,連夜趕回。
帶着鐵騎,伴着清晨露水,踏入四方城。
回城後,姜塵直抵城主府。
大殿下方整整齊齊,跪着兩排人,瑟瑟發抖,不敢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