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謠緩着,舞樂慢着,張婉娘跟着花樓裡的小侍女,走進這座溫柔磨人的樂鄉。
一曲終了,一曲又起,絲竹靡靡,洋洋盈耳。
吹笛子的樂人搖頭晃腦,一瞥眼睛,便看見外面走進來一個明媚高華的女子,像洛川的神女,解語傾國,簡直比她這輩子見過的所有女人都好看。
樂人被這神女震住,氣息一亂,笛子發出了一聲忙亂的顫音。
其他樂人見狀,紛紛描補,卻又看見神女,補得又雜又亂。
亂了整整兩息,才又重新穩住,四平八穩地接着演奏下去。
聽客們心中納罕,互相對視,便有人看見了這新來的女人,恍然間以為還在夢中,倒酒的手凝滞起來,将杯中酒滿溢,向桌面流淌。
他們放下酒壺,将眼睛揉了又揉。
得栗這樣一個縣城,哪裡來的傾國傾城的美人?
張婉娘并不躲避這種視線,隻朝衆人看去,目光陰冷。
衆人慌忙避開,隻覺得眼睛一陣刺痛,像被尖利的指甲捅了進去。
張婉娘溫柔一笑。
或許是這一笑太過蠱惑人心,又有人悄悄看她,卻見一個男人走上前去,攔住了她的去路。
男人穿着絲綢衣服,戴着金色的發冠,手上一個碩大的綠玉扳指,面上略帶酒意,神情昂揚自信,笑道:“這位姑娘是新來的?可認得我?我是王家的公子,知縣老爺正是我姐夫。”
小侍女說:“王郎君,這位夫人是來找人的。”
男人面色不豫,扇了小侍女一巴掌:“本公子和美人玩兒,哪有你說話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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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歌緩舞,笛聲绮疊流轉,微微一顫,飄散至昏暗的後院。
賴雲白倒在地上,在被輪椅營造出的那點空檔中掙紮。
刀橫劈向臉,他又偏頭去躲,發冠歪斜,被斬下一捋發絲,側臉出現血痕。
一個滾身,賴雲白撞翻桌子,殺手的刀劈砍在桌子上。
箫聲悠揚,他雙手撐地,腰上使力,将死去的殺手屍體推至身前,再擋一刀。
又是一個滾身,他又撞向殺手,刺向殺手小腿筋脈,攀上身體,扯住殺手的頭發往下壓,橫切向殺手喉嚨。
殺手手肘向下,擊向賴雲白的背部脊柱,賴雲白不管不顧,死不停手,拼盡全力,在對方的喉嚨上留下了一道血線。
鮮血淋漓,賴雲白被抛摔而下,背部狠狠摔在地上。
絲竹煌煌,笙箫不歇,威鳳盤旋,白駒駐足。
賴雲白一下都站不起來了。
誰也不會想到他一個站不穩的瘸子,能做得這麼狠,他激怒了剩下的最後一個殺手。
那殺手一腳踩在他胸口,用刀柄拍向他的臉。
賴雲白眼神如墨,靜靜盯着他。
殺手頓住,仿佛被一匹野狼鎖定了生命。
這恍惚間些微的恐懼,讓殺手更加憤怒。
他扔掉刀,伸手扇向賴雲白的臉。
賴雲白被打得偏頭,殺手将腳踩向賴雲白的手,把那手心裡緊按的碎瓷片踢到一邊。
前車之鑒,他不會再犯。
琴音铮铮,他掐住賴雲白的喉嚨,收緊了手。
“铮”的一聲,琴弦斷裂,笛聲尖銳,蕭曲裂帛,笙歌喑啞。
巨大的嘈雜聲傳來,前廳有人用尖利的嗓子大喊:“殺人了!”
被這突兀的聲音一驚,殺手下意識卸力松了手。
跑動高喊的聲音雜亂無章,混雜在整個花樓之中,燈影搖晃,人影倉皇,酒杯被晃碎,甜膩膩的美酒四處流淌,從桌上流淌到地下,從地下流淌到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