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表現出不高興,私底下偶爾會癟嘴趴着說“好累”,小時候側臉的輪廓更加圓潤,勾勒的線條要柔和,眼皮會懶懶地向上撩,筆畫朝上引。
沈明澤屏息凝視着在空白紙上逐漸成型的光影,用木質鉛筆描出交錯的每一畫。
“沈明澤,要去打球嗎?”
他的身後傳來喊聲,沈明澤翻過紙面,側頭回了句:“不了,你們去。”
一群人才結伴離開。
他們的動靜不小,隻不過先前沈明澤畫得入神,外界的響聲将他隔絕。
“那個人就是孤僻,都說了不用叫上他。”
“也不知道他整天冷着一張臉給誰看,老子最煩這種人。”
“爾梵跟他關系好,我可受不了。”
“别胡說,爾梵跟誰不好了?”
“走了走了,别讓他聽見。”
......
沈明澤毫不在意,他摩挲着紙面,筆觸點在線條末端繼續畫下去。
他的手腕沒什麼肉,纖細又骨感,手指喜歡勾着人,卻不喜歡别人牽手,不樂意的話會抽手甩開。
他的臉還沒長開的時候,也讨喜,那時候他還藏不住自己的心思,獨處時會露出疲憊又委屈的神情,對他說:“明澤,我好累哦。”
通常這個時候,江爾梵會貓着腰躲在他懷裡犯懶。
春夏時會一同仰躺在覆滿青草的柔軟的土地上,葉片從指尖劃過,帶來輕微的刺癢,江爾梵便會在沈明澤手背上随意搓幾下,磨掉指間的癢意;或是在冬季裡吹着寒風背靠皚皚白雪,肩膀相抵汲取溫暖,身體的重量被托起,他們置身天與地的連接地帶,尋求一絲放縱的清醒墜落感。
每次要胡來的都是江爾梵,想先回家的也是他。沈明澤不會放任他不管不顧,兩人私底下胡鬧過很多次,在兩人的時光裡,沈明澤從來都是後走的那一個。
玩累了江爾梵會揉着眼睛說好困,讓沈明澤幫他找個地方睡覺。
江爾梵更小的時候,睡覺會側着身睡,還喜歡揪着東西,有時閉眼睫毛會顫動,即便旁邊還睡着一個人也不會主動靠過去,隻會維持原有的姿勢。
如果背後有東西靠着,他會放松許多。隻有在熟睡時,他才會誠實地表現出他的想法,他在渴求安全感。
後來他很少在沈明澤面前睡着,偶爾太困了會閉上眼緩一會困意,再回家睡。
沈明澤清楚,成為人群焦點是他的本領,卻不是他的愛好,他從來都不享受被人偏愛。他逐漸少說累,言語上叫得越親昵,表現得越親近,就隻會被他推得更開。
江爾梵。
沈明澤在心中默念出他想了無數次的名字,大多數時候,縱使他再怎麼努力,都無法靠近一分一毫,而那些放縱,隻是意外。
第一次意識到這點,是他想要約江爾梵出門時,江爾梵神情恹恹地接待他,問他怎麼來了。
“昨天不是說想去圖書館嗎?”
江爾梵搖搖頭,“那是昨天啦,今天不想去了。”
他說好。
後來又多約了幾次,每次都隻能一個人離開,自然而然就明白江爾梵壓根不想見到他。
他曾經問過原因。
江爾梵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很想去。”
他的語氣輕柔得像是在說情話:“澤澤以後也不用來找我啦,我不會去的。”
那一刻如墜深淵,沈明澤知道,他成為了以愛為名的囚徒。
縱使痛苦與孤寂常存,在江爾梵賜予他“愛”的那一刻,他即在漫天風沙的囚籠中留戀綠洲,那不過是一種必将面臨湮滅的求之不得。
江爾梵給過沈明澤無數次錯覺,似乎觸手可及,每當以為态度有所軟化時,他會溫柔而堅決地打碎幻想,甚至還會不解地說:“我以為你知道。”
沈明澤做好了準備,既然他無法移開視線,便一直注視,直至未來那一天到來。
但比未來更快來的是現在。
此刻,他的手應該被另一隻手握着。
沈明澤的動作一頓,目光死死盯着筆下的畫,一隻手被另一隻手緊緊牽着,是齊莽。
不久前程業曾給他打過電話,問他,江爾梵是否來過。
沈明澤替江爾梵圓了謊,他說是,盡管他再清楚不過,江爾梵隻會和齊莽在一起。
自從齊莽出現後,他們誰也無法介入。此前沈明澤從未有過威脅感,因為沒有任何人能靠近江爾梵,而他,是自始至終最接近的一個,他認識得最早,也不會有比他更了解江爾梵的人。
齊莽觸及了底線,他不該占有,不該成為江爾梵的戀人,何況還是初戀。
沈明澤的視線落在手機上,腦海中浮現每一幀他們親密的畫面。
齊莽占有的時間太久,那段關系該終止了。
——
江爾梵自是不知道沈明澤在想些什麼,他忙着琢磨該如何賺錢。
他還是接下了那個兼職。
隻維持一個活動的時間期限,主題叫做“有緣人”,俗氣而明了,屆時他可以帶上面具,不會有任何人知曉他的身份。
至于業哥那邊......江爾梵稍微思忖片刻,有了。
就說想要體驗一下住宿的獨立生活,過去學校住一段時間。但是這樣的話,業哥會提出幫忙搬宿舍,不管怎麼樣都不會讓他自己去。
江爾梵煩惱地趴着,又托起腮想。
怎麼辦呢?
“怎麼了?”
江爾梵對上了一雙靜默的眼睛,沒有什麼波動看起來......就很值得信賴。
“齊齊。”
江爾梵忽然牽起齊莽的雙手,托在下方捧起面頰,眸光柔軟地與他相視。
他看白白就是用這個眼神,白白每次都會無可奈何地任由他,尾巴尖部輕輕擺動。
齊莽不是貓,他看着江爾梵可愛的表情,隻會想揉進懷裡,這麼想着他也就這麼做了。
江爾梵一頭栽在他懷裡,蹭着頭發,不禁有些郁悶,齊齊怎麼不按套路來。
他不服氣地再次跟齊莽對視:“齊齊,想跟我去見業哥嗎?”
齊莽:?
江爾梵看着他的神情,瞬間就懂了他的想法,笑得肩膀微微顫抖,“是見家長沒錯,不過齊齊是拐人的壞小子。”
“嗯。”他沒否認。
他的應聲讓江爾梵一噎,差點忘記下一句要說的話。
江爾梵不再打趣,直接說出他的請求,“其實是想拜托齊齊幫個忙。”
......
江爾梵從小到大很少帶朋友回家,曾經程業還擔心過是不是他在學校被排擠,為了不讓他擔心才表現得受歡迎。
某一次他去上學時,程業偷偷跟在他的背後,一直來到學校,看見他與同學相處得自然,沒有任何受委屈的傾向才放下心。
這次江爾梵提前打電話說家裡有朋友要來,程業準備多做兩道菜。
盡管他特地多交代了幾句:“業哥,我朋友就去一會,過來說個事而已。”
程業嘴上說好,還是記在了心裡。
“你朋友喜歡吃魚嗎?”
江爾梵:......
江爾梵隔着手機,都能猜到他哥的心意。
他放軟了語調,“哥,你上班本來就夠累了,我朋友什麼沒吃過,還需要你下廚?”他的視線向上擡,每每跟程業說話,他就時常情緒不太對。
他繼續笑着說:“說到這個,業哥,我都成年了,下次我來做飯吧?你都做了這麼多年,總該我做一回。”他的目光又落下來,戳起掌心裡的肉。
程業沉默了幾秒,語氣和緩:“爾爾,你朋友畢竟是第一次來做客,聽話。”
他們的通話草草挂斷。
江爾梵對着齊莽不滿地嘟囔:“齊齊,你去了我家記得在飯點前走。”
沒等齊莽答應,他又煩悶地靠在對方身前,“算了,你就吃吧,不然還要浪費業哥的心意。”
由于湊得夠近,齊莽能聞到一種淡淡的草木清香與花香,應該是沐浴露或者肥皂的味道,在鼻息間萦繞着。
“時間差不多了你就直接跟我回家。”
“等我一會。”齊莽說着,頭一次沒有繼續跟江爾梵黏糊。
“你幹嘛?”江爾梵不解地端量他。
他面不改色地說:“買些東西再去。”
江爾梵忍不住笑出聲,“你為什麼不帶我一起去?禮物還是我來挑更好。”
他止住笑意,注意到齊莽一直在看着他,目光對上之後,兩個人無聲地彼此相望。
他們的手交錯相牽,走起路來還要黏着。江爾梵沒讓他買太多,買些水果意思一下得了,齊莽卻認為遠遠不夠。
“買多了業哥可不會收,指不定還會覺得你不懷好意。”江爾梵搖搖食指,如是說。
齊莽才作罷。
不一會他們就站在江爾梵的家門口,程業先回來做了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