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的眼燈停頓了一瞬。
與此同時,樓下念經聲也忽然停住。
耳邊催眠音消失後,被消磨的精神似乎也回轉不少,扶灼支起下颌,朝樓下唯一的、最亮眼的光源望去。
但他沒看見任何。
——那在一樓誦經的和尚,已經握着一盞兔子形狀的提燈,直接躍到了他的面前。
熟悉的眉眼喚醒了扶灼在山神廟中模糊的記憶,他将手放下,卻并不覺得意外。
“果真是你。”
身份被識破的和尚依舊面不改色,隻在扶灼面前微微彎下腰,将先前桌上被熄滅的燭火再次點燃。
周圍沒有任何動靜,扶灼偏頭一看,這才發現身邊幾人都盡數歪倒在了地上,顯然是在不知不覺中中了藥。
隻是不知是藥力不夠,還是施藥者有意為之,幾人的意識并未完全歸入虛無,而是像狗一般匍匐在旁,怒目圓睜地盯着扶灼身前這驟然出現的和尚。
三人之中,似乎隻有從南情況稍好些。扶灼隻看他将掌心按得血肉模糊,顯然是為了保持清醒而作出了自傷的舉動。
隻是即便如此,也仍然阻擋不住這過于厲害的藥性,他除了能往前爬行幾步外,照舊做不出什麼阻攔那和尚接近扶灼的動作。
從南雙目發紅,終于低低地發出一聲低啞難聽的嘶吼,“離他......遠......些。”
扶灼攏起眉心,“你能說話?”
但從南卻像失了神志般,隻瞪着眼看向扶灼身旁的男子,沒對他的話作出任何反應。
“施主放心,”和尚彎腰,将手中提燈輕輕放在扶灼身前的木桌上,“小僧這藥能暫時封閉聽覺。眼下,他們什麼都聽不見。”
“好手段。”扶灼看向了身前高大的和尚,指尖輕輕在桌上一點,“隻是如此,就不怕佛祖生怒?”
和尚低聲念了句佛号,而後睜開雙眼,無聲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眼前這張半隐在黑暗中的臉。
扶灼坦然與他對視,淺色的雙瞳中不見半點情緒的波瀾,“大師來此,想必不止是為了與我叙舊。”
和尚扭過頭。
目光從扶灼身上抽離後,他眸中的戾氣陡然生起,但語氣卻依然平和,“若我助你如願,你可能成全我一心願?”
扶灼的眉尖微微下壓,眼神也有一瞬凝滞,“什麼?”
也許是他所露出的不解之意太過明顯,和尚的眼中的戾氣也被迷茫沖走不少,“今日渑河樓不度亡靈,隻度活人。”
目光在和尚和地上那幾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扶灼唇角輕輕一勾,面上也帶了幾分似有若無的嘲諷,“你我不過一面之緣,大師竟甘願破了戒令,執刀為我做劊子手?”
“若施主真無所求,便不該出現在此地。”和尚的目光重新變得淡漠,他掃了眼一樓同樣東倒西歪的聽客,聲音低沉了下來,“你可知他們為何會來此聽經?”
“堂中衆人或尋死,或覓仇,都與我無關。”扶灼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聲音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下透出幾分冷意,“若說有什麼私心,便是想替自己提前聽聽這超度的經文。”
視線轉回至桌上的兔子燈,扶灼伸出手,輕輕點了點發熱的燈面,“其餘的事,我既不關心,也無意插手。”
“陛下若真是不關心,”和尚沉默片刻,沉沉的視線再度投來,“京城風景無數,為何偏偏來這渑河樓?”
扶灼眉頭微擡,不知是因身份被識破而略感驚訝,還是覺得對方所發出的疑惑實在招笑。
總之,他唇角輕輕一勾,昳麗的臉龐上浮現出幾分不被掩飾的笑意,“朕方才就已說過,此行隻為提前超度自己。雖說的确對誦經之人的身份有過猜測,但并不代表朕會專程來揭開這無足輕重的謎底。”
和尚緊緊撚着手中佛珠,終于陷入了沉默。
扶灼對他的情緒不甚關心,隻在瞥向對方時流露出了些許似有若無的好奇,“但有一事,朕的确想向大師讨問一二,還望大師不吝賜教。”
和尚聲音低沉,“陛下請說。”
扶灼拿起先前被他擱置在旁的兔子燈,走至雕欄處,随意地照了一圈樓下不省人事的聽客,輕扇的睫羽如蝶翼蹁跹,“衆人來此,或像我一般超度自己,或懷揣着仇恨詛咒他人。但我好奇的是......”他步子一轉,直接用手中提燈照亮了和尚那張神色不明的臉,勾唇一笑,“你既遠在綏州,又為何願意接了這樁苦差,做往生路上的執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