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裡克爾太太不說話,轉過腦袋,繼續看窗外的風景。
“看什麼呢,母親?不再看看你可愛的女兒嗎?”目鈴一邊說着,一邊也順着母親的視線向外看,可這一看,卻讓她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母親,車是不是開錯方向了?”
“沒開錯。”
“我覺得……這不是前往火車站的路。”
“這當然不是前往火車站。”布裡克爾太太咬着牙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自己的兩個女兒:“你們兩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獨自乘火車前往中心城……我怎麼可能放心!
“我當然要拜托信得過的人,來保證你們的安全!”
目鈴心中漸漸有不好的預感。
就在這時,天空忽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轟鳴。
低沉,緩慢,卻裹挾着令人震撼的力量,如同一頭雄獅巡視領地。一角目鈴幾乎同時從車窗邊擠出腦袋,急急仰頭——
一艘巨大的蒸汽飛艇自東方的雲層中緩緩駛出。褐銅色的骨架在陽光下泛着金屬冷光,帆布囊體上印着繁複的不知名徽章圖樣。“田”字型舷窗内,閃爍着火焰般的反射光,艙下的推進器正噴出熾熱的蒸汽,雲霧缭繞,如一座行走天際的堡壘。
農田間的勞作暫時停下,人們紛紛摘帽仰望,仿佛目睹了某種不可思議的奇迹。
鋼鐵巨獸優雅地橫越天空,向美麗的天堂湖莊園飛去。
“沒錯,”布裡克爾太太冷哼道,“我拜托了賓格先生和特拉法爾加子爵,你們可以搭乘他們的飛艇,一起前往中心城;等你們到了那裡之後,他們也會幫你們安排住處。”
“要不然光靠你們自己的力量,怎麼可能能在中心城活下去?!”
……
另一邊,天堂湖莊園内。
陽光從修剪得整齊的橡樹頂端灑下,斑駁地鋪在鋪滿碎石的小徑上。莊園的噴泉緩緩噴出水霧,水珠在空中折射出一道道彩虹。
“嗡——”
飛艇緩緩降落,壓低了半邊天的雲層,巨大陰影籠罩在莊園中央的草坪上。艙門打開,一股熾熱的蒸汽噴湧而出。
緊接着,一個穿着深藍色軍裝、腿部裝着機械義肢的軍人緩步走下舷梯。他身姿筆挺,動作幹練,踏地時義肢發出沉悶的金屬摩擦聲。
“子爵閣下。”他穩穩站定,右拳垂胸,行了一個标準的軍禮。
特拉法爾加·羅點了點頭,語氣冷淡:“再等一會兒,我們還有兩個客人。”
“是!”
賓格蹲在噴泉邊,對着倒影仔細理着自己的頭發。見四下無人,他鬼鬼祟祟地從懷裡拿出一塊雪白的手帕,凝視了兩秒,又趕緊藏了回去。
然後,他如同做了壞事般僵硬地站起身,咳了一聲開口道:“沒有想到,一角小姐竟然會與我們一起去中心城。”
他一邊踱步走向羅,一邊故作鎮定地抱起雙臂,學着羅平日的姿勢站着,酷酷地看向林陰間的大路, “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去中心城……不過,我一定會幫她安排好衣食住行的。”
“是‘她們’。”羅不動聲色地糾正,“布裡克爾姐妹會一起去。”
“對。”賓格點點頭,他耐不住,又悄咪咪湊近羅,找其他話題閑聊,“話說回來……你知道柯森斯牧師向目鈴小姐求婚的事嗎?我還以為他們會結婚的。”
羅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
“他說得信心滿滿——”賓格仿佛親眼見到似的,模仿得活靈活現,“‘即使您現在拒絕了我,我也知道那是由于您溫婉羞澀的本性。但我相信,終有一日,我會赢得您的芳心。’”
“結果呢?”他攤開手,“現在目鈴小姐直接去了中心城!”
羅的嘴角勾起嘲諷的笑。
“啊,不對!”賓格猛地一拍大腿,毫無即将引發風暴的自覺,“我怎麼記得,那個柯森斯就是中心城的牧師……哎呀!原來如此,他們是要離得近些,方便培養感情!真是浪漫的做法……”
賓格大聲感慨,突然一股冷氣如同鋒利的手術刀抵在後頸。他立刻打了個寒戰。
不遠處,一輛汽車朝莊園大門駛來。
“哦哦——她們來了!”賓格精神大振,瞬間抛下好友就朝莊園入口跑去,“一角小姐,一角——”話音未落,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下車的沒有他期待的人,隻有一個布裡克爾太太。
賓格不死心地湊近車窗查看,但後座空無一人——姐妹倆的身影全無。
布裡克爾太太面上帶着一抹歉意,微微欠身:“特拉法爾加子爵,賓格先生,真是抱歉……我的兩個女兒太過倔強,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麻煩别人……實在是辜負了你們的一番好意。”
她說着,遙遙望向站在噴泉邊的子爵大人。
賓格氣呼呼地走到羅的身邊,低聲抱怨:“可惡,一定是你之前在舞會上惹目鈴小姐不高興了……要不然,她們怎麼可能不願意?你真是可惡啊!”
特拉法爾加子爵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靜,宛若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唯有一隻手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
同一時刻,中心城,城南工廠。
烏黑的煤煙在穹頂彌漫,廣闊的車間裡布滿轉動的梭輪與皮帶,空氣中是碳屑飛揚與油漬混雜的味道。
但于第二車間的工人來說,最難耐的還是幾乎能熔化人體的高溫。
克裡歐涅鏟起煤炭,抛入蒸汽爐的爐膛中,火光瞬間舔上煤塊,發出“噼啪”爆響,映紅了他的臉。
領班不耐煩地催促道:“快點!加料這麼慢,如果耽誤了這批貨的進度,你們的工資一克朗都不會有了!”
白雁站在一旁,身形微晃,面具悶住了他的臉,隻能看到蒼白的下颚。他的呼吸粗重,整個人仿佛已經被車間的高溫蒸煮得虛脫。
克裡歐涅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白雁,你沒事吧?”
白雁艱難地搖了搖頭:“……還可以,謝謝你。”
“沒事,我們是朋友嘛!”克裡歐涅露出八顆大牙。但很快,笑容便隐去了。
他悄悄走到了領班的身邊,低聲道:“領班,我看白雁的身體不舒服,要不,讓他先休息……”
“要不,讓他以後都别來了吧。”領班冷漠地說道。他眯着眼不屑地瞥了眼裸海蝶帽的青年,“這可是每月3克利的高薪工作,你們要是不想幹,就全都滾回家去。”
克裡歐涅眼神一寒,可笑容仍舊卑微讨好。他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掏出了20克朗塞到了領班懷裡。(1克利=100克朗)
領班眼神微微一變。
“領班,我兄弟有個生病的七十歲的母親,還有三個吃奶的孩子,真把他開除了,他全家都連黑面包渣都撿不着。”克裡歐涅眼眶濕潤,“如果可以的話,把他的排班減少兩輪吧,這點錢是每月給您的小心意……。”
領班悄無聲息地将錢收起來,冷哼一聲:“隻能減少一輪。”
克裡歐涅谄媚地點點頭,轉頭與白雁說起了這個好消息:
“雖然每月平白損失20克朗,但工作減少了,算起來時薪還高了呢。”
白雁垂下頭,聲音在面具裡悶悶的:“其實二車間的工作還行,聽說一車間粗洗原料的,好多都得了肺病;他們被趕出去,在貧民窟裡等死。”
“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想個辦法。”
兩人沉默下來,隻有蒸汽爐“轟轟”的咆哮聲在耳邊回蕩。
也正因如此,他們不遠處幾個工人的竊竊私語才愈發清晰起來:
“你知道嗎?我們這家工廠被一個子爵買走了呢!”
“哦?我們效益一般,居然還有貴族看得上,是誰?”
“好像叫……特拉什麼的。我也記不住,總之,過幾天他會來生産線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