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溫柔地擦了擦女孩通紅的臉頰,放軟了聲音。
“謝,謝謝。”
女孩接過了他的手帕,雙眼通紅地看着他們,她認識禅院直哉,但很明顯沒認出眼前這個臭着臉的挑染少女。
正因為不認得現在的禅院直哉,才能從她嘴裡,得到些成年人所不願說的東西。
“姐姐們,求求你們,救救爸爸吧!”
她低聲哀求着,用手抓着五條悟的袖子,一副不答應她就不撒手的倔強樣子。
“爸爸怎麼了?”
五條悟摸了摸她的腦袋,耐心地詢問着。
“爸爸,在院子裡,滿地都是血,我看見,媽媽白天在哭。”
名為禅院櫻的小女孩磕磕絆絆地說着,眼神乞求地看着五條悟。
“櫻,想要爸爸活着。”
眼裡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禅院櫻嗚咽着去擦。
這麼小的孩子,哪會有自控的能力呢。
又看見父親在院子裡上吊的模樣,哪怕是心思柔軟些的成年人,怕也是和她一樣,會受極大的驚吓。
“我們會幫忙的,小櫻回房間裡休息吧。”
五條悟哄着孩子,站起身來。
看着小女孩點了點頭,跌跌撞撞地走回裡院。
“直哉,”
五條悟的表情凝重了下來,歪着頭看向他身邊的禅院直哉,
“造成禅院甚己死亡的事件,真的是意外嗎?”
禅院直哉緊繃着臉,又被他盯得渾身發毛,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
“他是被咒靈的能力傷到的,當時就擊中了要害,送回本家的時候,已經沒呼吸了。”
“那是他女兒?”
五條悟眨了眨眼,仔細地檢查着這座院子内的殘穢。
“他和妻子多年隻有一個女兒,都住在這裡。”
禅院直哉想了想,補充了一句,“那女孩沒有遺傳禅院甚己的術式,原本是要被她母親一起帶回旁支的家族的。”
現在禅院甚己沒死,與他感情甚好的妻女,也就搬回了這裡。
五條悟摸了摸下巴,“殘穢很正常,也沒有異常術式的運轉痕迹。”
再強大的術式,也不可能脫離咒力進行運轉,即便不懂得術式的具體内容,他也能察覺出異常。
“這座院子沒有異常,”
五條悟下了結論,從前門的方向,走進了庭院。
一進院内,便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仿佛有人在此處厮殺過,鮮血灑滿了庭院,才會散發出這樣的味道。
五條悟擦了擦鼻子,皺了皺眉頭。
沒過一會,一個消瘦的中年女人便迎了出來,見到禅院直哉,女人恭恭敬敬地行着禮。
“直哉少爺,想必這位就是五條家的少爺吧,我是甚己的妻子,禅院舞衣。”
面容枯槁的女人撐着身子,低順地問候着。
“甚己在主廳等候兩位,請跟我來。”
五條悟跟在禅院舞衣身後,觀察着她和庭院内部的環境。
“有人在這裡放出過大量的血液,”他突然開口,“是禅院甚己?”
女人身子一顫,哀戚地低着頭,
“甚己在院子裡,用刀切腹自盡,但沒有成功。”
刀刃隻劃開了他的側腹,湧出的鮮血染紅了夫妻倆共同栽下的鮮花。
禅院舞衣跪在虛弱的丈夫身邊,淚水不住的流。
舞衣,對不起,
面色慘白的男人躺在床上,臉上滿是對妻子的愧疚與痛苦。
我堅持不下去了,我不想幹等着。
禅院甚己從前,也是禅院家裡排得上名号的咒術師,為人溫和但能力強勁的他,雖然沒有繼承家傳術式,但也在‘炳’中擔任着要職。
他的未來充滿着無盡的希望。
又在成年後與自小相識的禅院旁支家族的舞衣結婚,生下了極盡寵愛的愛女櫻。
這樣的人生,是幸福到讓人嫉妒的。
若是一定要有人死去,也絕不該是他。
意外發生的那天清晨,甚己照常地親吻了妻子和女兒的臉頰,還許諾給女兒帶回糖果。
聽到甚己在任務中死去的消息時,禅院舞衣一下跌坐在地上。
咒術師沒有毫無悔意的死亡。
禅院舞衣的淚水從那天起,便未曾停下。
她捧着丈夫的骨灰盒,滿是絢麗晚霞的天空,竟也顯得那麼寂寞。
那一夜,禅院舞衣抱着女兒,在那間卧室中,滿臉淚痕的睡去。
舞衣,舞衣。
熟悉到刻進骨子裡的雙手輕柔地撥弄着她抱緊女兒的手,将她攬入一個散發着令人哭泣意味的懷抱裡。
我回來了。
早已停止呼吸的禅院甚己,在寂寥的月光下,回到了深愛着的家。
禅院舞衣甯願相信那捧在手裡的骨灰盒是虛假的,也不願相信抱着自己的丈夫是謊言。
那雙手,還是那樣的溫暖。
即使歸來的禅院甚己總是不受控地想要自盡,背着她把自己折騰的傷痕累累。
禅院舞衣依舊像哄着年幼的櫻一樣,抱着自己的丈夫。
噓,都會沒事的,
我們還會像以前一樣,幸福的生活着的。
五條悟抿着嘴,
他非常覺得,禅院甚己有可能是被自己的妻子詛咒了。
但禅院舞衣身上的咒力非常完整,也沒有分割或者供給給任何人的迹象。
愛,這種情感,
是要比恐懼與恨,更加恐怖的詛咒。
他跟着禅院舞衣,走進了主廳。
複活的禅院甚己臉色慘白,身上裹滿了綁帶,坐在主座上。
看見兩人走進來,他下意識想要站起身迎接,又無力地跌坐回原位。
他現在的身體,不足以支撐他長久的站立。
“直哉少爺,五條少爺,”禅院甚己揚起一個溫和的笑容,向兩人點點頭,“感謝兩位到我這裡來。”
“禅院甚己,”五條悟觀察似的打量他,嘴上毫不拖沓地問詢,“你為什麼要自盡,珍惜自己來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不好嗎?”
禅院甚己的臉色更差了些,他虛弱地咳嗽了兩聲。
“您應該已經知曉,我已經在幾日前的任務中意外死亡,我是被咒力所殺死的,所以不會變成咒靈。”
他坦誠地說着,伸手摸了摸站在一旁的妻子的手,安撫着默默垂淚的愛妻。
“我的死亡,不被允許,”禅院甚己艱難地說着,“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讓我得以重新行走于人世,但這并非是複活。”
而是糾正,
禅院甚己不該死在那天。
他在朦胧的死亡中,清晰地意識到了某種強加于自身的概念。
他無法轉世,無法得到靈魂的安息,他的死亡不被承認。
那一切與他的意願毫無幹系,是靈魂出生以來便被安排标記好的一切。
就像工廠裡每一件被打上生産日期的商品,到達了過期的時限,便被丢進垃圾站銷毀。
他的死亡,違背了命運的安排。
這是一個錯誤,而為了修正這個錯誤,
命運将他帶回人間。
歸為塵埃的軀體重塑為人,他再次行走于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