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向後靠在椅背上,仰着頭,視線漫不經心地注視着聚集在禅院甚己身上的龐大的咒力漩渦。
無法預測,無法辨别,
甚至連術式都并未組成的,
龐大到難以相信是由人類所釋放出的咒力。
禅院甚己擡起手,在袖子的遮擋下,劇烈地咳嗽着。
雪白的袖子上染上了鮮血。
他端坐在主座之上,視線虛虛地落在愛妻的身上。
“舞衣,”
男人疼惜地撫摸着她瘦弱的手掌,目光低垂,悲傷又虛弱地喚着她的名字。
我曾以為我們會有未來,
在這強者才能活下來的禅院家,
隻有在你身邊,我才隻是甚己。
腹部滲着血的傷口散發着牽扯的疼痛。
他的身體已經失去了止血的活性,隻餘下苟延殘喘的力量。
他在生處苟延殘喘,
卻覺得這一切矛盾至極。
「你不該死」
他于混沌的死亡邊界,聽到了未知的聲音。
無法辨别出年齡與性别,那段聲音格外的困惑。
「意外」「錯誤」「糾正」「死亡」
聲音叽叽喳喳地響了起來,混亂而破碎。
他在刺眼的白光中醒來,身上穿着意外發生前的衣服。
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禅院甚己站在自己的墓碑邊,與它對視。
「錯誤已被糾正」
它在墓碑邊蹭了蹭,一對燦金色的眼睛注視着他。
禅院甚己以為那一切都隻是夢,于是快步跑回了家。
一切回歸了正軌。
他的軌道卻早已走到盡頭。
那隻黑貓似的生物,從此便緊緊地出現在他視線的每一處。
那對裝滿了虛無的金色貓眼,無時無刻不在盯着他。
除了歸來的禅院甚己,沒人能看見那隻黑貓。
它沉默地,注視着禅院甚己的一舉一動。
它在監視我,
操控我。
禅院甚己在河水中嗆咳着被人就上岸之時,朦胧中與那抹金色對視。
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他用自己使用了半生的咒具,
捅進了小腹。
生命的氣息混在血液中湧出,如深眠之海。
禅院甚己甚至無法感到疼痛。
他的神經就像壞死了一樣。
倘若我的生命注定在此刻死去,
那為何要喚我歸來。
無形的絲線纏繞上他的四肢,操縱着他的行動。
名為命運的木偶師牽動絲線,上演着這一場既定的荒誕舞劇。
那隻金眼的黑貓,趴伏在他的腿邊,親昵地蹭着他的褲腿。
「命運」
這是命運。
這是無所辯駁無所反抗的命運。
他撫摸着妻子的瘦弱手背,長長地歎息。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還沒看到櫻長大成人,沒看到舞衣白發蒼蒼的年老模樣。
我想陪在他們身邊。
難道命運便是如此殘酷之物嗎。
将摯愛贈與他,又殘忍地掰碎了他的未來。
他擡起頭,看見了被妻子妥善收好的咒具。
那把短刃,被懸挂在主廳的牆壁上。
正好是他夠不到的高度。
如今的他,已經虛弱到無力取下,也無力持刀自刎。
鮮血帶走了他體内的生機,也帶走了他最後的求生欲望。
“如果無法破解術式,”他垂下了頭,誠懇地彎腰請求,“請予我一死。”
他不想如此可悲地再度意外而死,他希望自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得以身為人類,得到有尊嚴的死亡。
五條悟碰了碰禅院直哉的胳膊。
你家的事情,自己解決。
他比着口型,一副不想照做的樣子。
“六眼無法分析這種術式,”五條悟擡手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大量的信息分析耗費了他不少的精力,“這并非是類似降靈術的術式。”
禅院甚己的身體内已經毫無一絲咒力可言,又與天生的天與咒縛不同,他的咒力流出身體,附着在體外,包裹着他已經與普通人無異的身體。
就像被特殊術式破壞的屍體一樣。
亦或者某些特殊的降靈術。
但他的□□又完全屬于自己,而非附着在活人身上。
說到底,
把人複活,又控制着他去自殘自害,到底有什麼意義。
如此蠻橫地擺弄着禅院甚己的生命,如提線木偶般操控着他上演生來注定的劇目。
不容抗拒。
“這是命運,”禅院甚己站起身,身上被精緻包紮的傷口處再度滲出血液,他絕望地笑笑,“你們和我一樣,都無法擺脫命運。”
降生在此世的所有人,都從生來便被安排了曲目中的位置,演着自己作為主角的獨角戲。
寫下一切曲目的編劇,無比的殘忍。
他不愛喜劇,不愛幸福,不愛圓滿,
隻将他人的淚水當做自己的成功。
他揮筆寫下無數陰暗晦澀的曲目,又嬉笑着寫下惡劣的悲劇結尾。
這令人作嘔的,該死的命運。
五條悟直起身,纏繞在禅院甚己身上波動巨大的咒力瞬間停滞下來,變得乖順許多。
就像感受到了他的氣息一樣。
禅院甚己也突然停了下來,注視着他的方向。
像是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禅院甚己」
那隻在他身邊打轉的黑貓躍上餐桌,金色的貓眼中含滿異樣的神色。
「你不想死,對嗎」
無法辨識的聲音從貓嘴中突出,隻唯獨落入他的耳朵。
我不想死,我當然不想死。
白晝下被陽光灑滿的主廳頃刻間變得一片昏暗。
唯有那抹非人的金色,熠熠生輝。
「禅院甚己」
「我可以給你一個,修複一切的機會」
那抹金色一閃而過,将他的視線帶向前方。
在這混沌一片的昏暗之中,閃爍到刺目的白色火焰猛地燃起。
「把那個人」
「五條悟」
「殺死」
那道聲音循循善誘,訴說着他眼前唯一之法。
五條悟的方向,那道熊熊燃燒的白色火焰自他的靈魂之中燃起。
不知為何,禅院甚己居然能夠感覺,那道代表靈魂的火焰,有幾分虛弱。
那本應當是能夠燃盡命運的參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