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福宮。
不知是否在禦花園與秦宸說話的緣故,蔡昭憶候在大殿好一會兒,才聽到殿外走廊有細碎腳步聲。
“嘎吱”一聲,側殿門開。
蔡昭憶微擡眼,隔着琉璃珠簾,隻瞧太甯公主抱着一隻通身棕紅小狐狸,緩步踏上矮台,坐到寶座上。
她見對方坐下,立馬擡手行禮,“小臣蔡昭憶參見公主,公主千歲福安。”
太甯摸着懷裡的小狐狸,目光落在蔡昭憶身上,語氣淡淡道:“本公主方才有些頭疼,讓蔡大人久等了。”
蔡昭憶聞言,回道:“公主這話,折煞小臣了。公主乃千金之軀,康健最為重要。”
太甯聽到這句場面話,眉宇染上幾分不爽。
當初在圍場,是因蔡昭憶手裡有免死金牌又有勢力,她才有意拉攏,想助皇兄一臂之力。
而今皇兄被秦宸母子聯手設計至死,她想要報仇,卻怕鬥不過秦宸母子,連累母後與外祖,是以繼續拉攏蔡昭憶。
原以為上次的威脅會有些作用,不想蔡昭憶與她那二哥一樣,油鹽不進,仍持中立!
太甯忿忿想着,視線卻未從蔡昭憶身上挪開半點,良久,她聲音發冷道:“蔡昭憶,你可知本公主今日為何宣你入宮?”
蔡昭憶當然知道。
以太甯公主的手段,必是知曉誰害死的廢太子。殺兄之仇不共戴天,再加上皇後郁郁寡歡,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甯公主報仇之心更甚。
可惜廢太子的黨羽在這幾個月中要麼改投别的皇子,要麼被秦宸鏟除。而她中立,是鎮國公之女,有免死金牌又有勢力,或能助其一臂之力。
但太甯公主不會知道,她最想看到,這種局面。
于是她裝傻道:“回公主,您身邊的宮女在大理寺時已告知小臣,入宮所為何事。”
太甯清楚裝傻充愣是蔡昭憶常用招數,順着話道:“大理寺事務繁忙,你既知曉,便開始畫吧。”
話音落,幾名宮侍動身離開大殿,片刻,他們合力将一張方桌搬至殿中央,緊接又有宮女端來筆墨紙硯。
蔡昭憶垂眸看着,心中存疑。
這時,太甯公主開口描述起碧玺金钗的樣式。蔡昭憶擡頭看了眼,隻好拿起狼毫在宣紙上畫。
沒過多久,蔡昭憶按太甯公主所述畫完,交由左邊的宮女呈上。
太甯看到畫的一刹,眸中閃過一抹驚豔,“蔡大人這畫技可是将宮裡自诩不凡的畫師都比了下去。”她瞧着與實物幾乎一模一樣的畫,吩咐道:“海棠,你們按這幅畫找,找到了重重有賞。”
“是,公主。”海棠接過畫,轉身從側殿門離開。
蔡昭憶聽着殿外愈來愈遠的腳步聲,懸着的心放下幾分。
該做的事已做完,她不想在錦福宮待太久,擡手正要禀辭,一旁的宮女宮侍突然動身離開大殿,順便關上殿門。
大殿安靜了幾息,便響起太甯公主的聲音:“蔡大人這一手畫技,不知是何人所教?”
“回公主,是小臣幼時,教書先生所教。”蔡昭憶短暫想了下,隐瞞道。
“教書先生?”太甯聞言,放下小狐狸,起身撩開珠簾,走到蔡昭憶面前,“本公主怎聽說,你的畫技是你幼時,親舅父所教?”
蔡昭憶沒想到太甯公主會查這種事,神色微變。
“本公主的消息若沒錯,你舅父……姓白,現住河夷,以開學堂為營生。”太甯看不到蔡昭憶的神情,但她能想象到對方在聽到這些時的震驚,眼中不由流露幾分得意,續道:“本公主還知道你有位表兄,在邊關當駐關将軍。”
太甯說着,邁步往蔡昭憶左邊走,“邊關之地,刀劍無眼,最是兇險。”她繞了一圈,停在蔡昭憶右邊,低語:“你若有空閑,應多寫幾封信給你這位表兄,萬一日後見面是哭着,那就後悔莫及了。”
見面哭着……什麼場合見面,會是哭着?
蔡昭憶結合太甯公主上一句,頓時明白其中意思,雙眸陡然一凜。
片刻,她平複下心緒,沉聲:“公主此言,倒讓小臣想起近日聽到的一樁悲事。”
太甯不知蔡昭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順話,問道:“何悲事?”
“回公主,此悲事來自澍陽六百裡外,巾縣。”蔡昭憶徐徐道:“巾縣中有一富戶名黃,家有獨女,才貌雙全,年芳十四,本欲招夫入贅。誰知,一次偶然,被鄰城城主次子看中。”
“那富戶本不願嫁女,奈何相鄰親友盡數勸之,又因城主權重,富戶隻好枉顧女願,強行嫁之。”
“可惜所嫁非人。此女明為正妻,暗裡如婢,稍有不順,挨餓鞭笞乃常事。日日如此,身子不受,”蔡昭憶說到這,餘光瞥向太甯公主,一字一句道:“終是殒命夫家,與親長辭。”
太甯頓時聽明白話裡深意,目光幽冷,語含威脅道:“蔡昭憶,你敢暗諷本公主,是想死?”
“回公主,小臣聽公主一番話,蓦然想起此事,絕無暗諷之意,還請公主明鑒。”蔡昭憶不卑不亢回道。
“蔡昭憶。”太甯往前幾步,不死心道:“本公主說過,聰明之人若不識好歹就會被皇權踩在腳下。你如今還有的選。”
選什麼?
選擇投入你麾下?
蔡昭憶垂下眼睑,直言道:“回公主,身為人臣,自以忠君報國為任。”
言外之意顯然。
太甯一瞬不瞬盯着蔡昭憶,似笑非笑道:“如此伶牙俐齒,在大理寺當個九品錄事,委實可惜了。”
“回公主,能為陛下分憂,小臣不在乎官職品級。”
太甯被這話噎住,沉吟良久,陰陽怪氣道了句:“你還真是個……純臣。”
*
出了錦福宮,蔡昭憶由錦福宮宮女領着離開。行至禦花園附近,身後驟然有人低聲叫住她:
“蔡錄事,留步!”
蔡昭憶聞聲回頭,便瞧芙蓉與一端木盤的宮女疾步而來。
未幾,二人至。
待芙蓉氣息稍穩,蔡昭憶才問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回錄事,并非是公主有吩咐,而是碧玺金钗尋到,公主特賜錄事兩支紫檀狼毫,命奴婢送來。”芙蓉擡手指着木盤道。